"萧都尉，醒醒......"陈胥话音未落，牢门铁链己迸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三名玄铁鳞甲卫硬生生挤进逼仄囚室，狼卫头盔的缝隙间透出的冰冷目光，在九具尸首上倏然掠过。
"又是你。"为首的狼卫掐住萧翊肩胛骨穴位，铁指扣向昨夜审讯留下的凝血鞭痕，"这次可备足了蛇菰草吊命。"
肩部的痛感使萧翊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狼卫的第二次审讯！
地牢隧道顶壁的水珠滴落在萧翊的脚踝上，这意味着他们途经了北面刑室集中区。当青铜鹤首灯将他的面容映作惨绿时，更漏中己换入混着曼陀罗的新药——距上次受刑相隔不过七个时辰。
玄武岩砌就的刑室内，黄柏焚烧的青烟正裹挟鲜血升腾。断裂的指甲在铁链间拖出七道蜿蜒血痕，当肋骨鞭第三十七次抽打脊梁时，暗室东南角悬垂的医家铜人骤然发出机关转动的咔嗒声。萧翊用的舌尖抵住上颚止血，余光瞥见铜人足厥阴肝经的孔洞渗出朱砂——那个穴位正与血书第三道密文的方位严丝合缝。
“卯时三刻，该换香了。”
中年文士将漆木托盘搁上铁砧，自袖中取出的六壬式盘犹沾未干犀角灰。他特意将盘面倾斜，露出用以计时的鹤纹轮香——十二根半寸宽的莲花沉香木条嵌接成环，每根香木接榫处皆錾刻铜箔十二辰文。此等机巧形制不似市井火铺常见货品，倒像《事林广记》补遗篇所载专供大理寺刑讯的机关轮香。
萧翊用力眨去渗入眼睑的血污，甫仰首端详香环榫接处的凸起莲纹，右手指节便因牵动骨伤猝然震颤，喉间淤血险些溅落式盘。垂眸间瞥见托盘中凝着硫黄的银香针，倏然忆及《岭外代答》所述岭南巫觋以灰药斡旋更漏的诡术。
刑架后的铁门轰然洞开。
八名赭衣吏卒拖着玄铁绞轮冲入刑室，贴地拖行的锁链在青砖上犁出蛇形白痕，新换的狼牙铁枷将掌心残存的纹路磨得血肉模糊。典狱长领口的赤金獬豸纽闪过寒光，他屈指弹飞半截燃尽的香灰，整座刑室的滴漏突然加速运转，发出雷鸣般的轰鸣。
萧翊左耳处曾被铁钳贯穿的旧伤迸裂，温热的血流顺着颌骨滑落。他的三根断指无意识着镣铐内侧蚀刻出的凹痕——昨日用鲜血浸润后显现的九宫八卦锁坎卦爻象，此刻却被新换的精铁枷彻底覆盖，腐朽的锈味里只剩牢狱惯有的陈年霉气。
"换戌字号更香！"
典狱官的青玉令牌首指噬魂盘震位。两名刑吏抽刀斩断更香顶部的铜莲，莲座底座泄出的沉香木屑竟泛着朱砂红。第三人将银针探入香体时激起骨白烟絮，混着狴犴炉蒸腾的莨菪叶甜香，在铜镜阵列间折射出扭曲的星轨幻象。
萧翊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后脑撞向刑柱借力挺身时，正见三缕烟迹贯穿天窗投下的微光——依《武经总要》辑录的测烟速法，烟尘在未时日光下每息升十二寸方为常态。而此刻飘散的香雾升腾竟快逾三倍，雾中闪烁的金属碎屑尤显诡谲。
冰水泼面的刺痛打断了他的思路。
“萧大人研究这香道，可比认罪画押用心得多。”典狱长将火钳刺入线香顶端的铜箔接缝处，烧熔的锡液裹挟磷粉爆燃，迸溅的火星将十二支香头尽数点燃，“前日发出十二道铜符，今日还剩九道……您倒说说，这时可耽搁得起？”
肩胛骨传来骨裂的闷响。
萧翊的右臂关节被铁索绞盘骤然反折，冷汗混杂着香灰浸透囚衣。他咬紧牙关数着线香燃烧的噼啪声——宋代官造莲花沉香需百日窖藏增味，《天工志异》第十五卷载其燃烧速率为半寸每刻。然眼前并排燃着的三炷香，竟在一盏茶工夫内短了两指宽！
剧痛催动的记忆撕裂成闪回碎片：
血镐惊魂那夜暗河水倒灌的流速、复现《营造法式》卷七的水钟校准图谱、林晚荷实验室里分液漏斗模拟的烟道实验......他眼前忽而浮现她推开玻璃器皿时的吐槽："流速混淆是伪造时间的杀手锏。"
"巳时虚报未时，昼夜更替提速了......"
他急速翕动的鼻翼捕捉到更香底座逸出的硫磺味——恰是西南火井灌盐液提纯后的刺鼻酸气。这强行压缩沉香窖藏时限的炼药术，终于解释了三日内堆积如山的香灰废料为何源源不断。
第七次皮鞭啃噬后背时，萧翊佯装昏厥垂首。他的眉心正对更香外圈的铜环刻符——锐金旁缀着三颗粟米大小的磁砂。这本是用以证明时辰的标物，如今却刻意剥除了永磁属性，显然是为防范他从磁偏差破解算计。
无妨。
他用带血的臼齿咀嚼断裂的指甲，铁腥味里品出悬浊药液的诡秘配方：能加速沉香碳化的氯矾石、提高硫磺燃速的蛇纹矿尘、中和硝烟气味的柽柳脂......皆是《证类本草》收录的矿物提纯物。
线索在经络灼痛中串联成网：
狼卫将他拘押于昼夜颠倒的刑室己逾三日，使用掺入致幻剂与矿物催燃剂的伪制更香扰乱时辰感知。每轮刑讯结束时，阍者更换的漏壶水量、日晷铜人投影的转向、乃至更香灰烬堆积厚度皆被刻意篡改，意欲令受刑者彻底丧失对时间的掌控。
萧翊猝然嗤笑出声。
脚跟反踹铁枷激起铮然清响，恰好压过更香底座第五次细微的机括嵌合声。此刻旋至兑位的香体显露出晶矿脉状纹路——分明是《洞天清录》记载的安寮国贡品"雕翎香"的层接秘技。此法可使不同燃速的香段榫卯交叠，宛若整木雕琢而成。
两名狱卒用镀金铁钳狠狠卡住他锁骨。血渗进青砖缝的速度越来越快，连带着把现实感也撕出了裂口——从更香灰烬掉在铁砧上的颗粒来看，对方每隔七八分钟就往香里偷偷掺了助燃的磷粉！右手残留的触觉让他拼凑出真相：狼卫们在审讯间隙换更香时，底座暗藏着弹簧机关，铜箔夹层里能灌进助燃的白磷！要想破这个局，只能靠带伤的指头抢个先机。当典狱长又举起水钟核对时间那刻，萧翊猛然用肩膀顶向刑架。之前被打折的右臂彻底脱臼垂下来，指尖刚好勾住香炉底座的铜卯榫——一月前在密训营学的格斗术"卸甲式"，没成想在这鬼地方派上了用场。
炼狱般的漫长三息里，无人留意肘关节撞击处散落的绛紫色粉末。那截断骨强行压碎的，正是更香底座暗藏的松烟墨粉包——沈括曾撰文详解其延缓沉香燃烧速率的妙用！
整套连环计终于现出全貌：
明面上的加速药剂、暗地里的缓释墨粉，构建出足以乱真的扭曲时空。可惜对手机关算尽，却料不到破碎的右臂能同时触发表里双重机关。
当狼卫踹碎他第西根肋骨时，审讯室的铜壶滴漏陡然翻倒。
硫磺与松墨混合的异香充斥刑室，贴在刑具上的铜箔刻符在烟雾里缓慢苏醒。萧翊顶着嗡鸣的耳膜数清呼吸间隔，确认此时真实节气己过霜降——味蕾残留的黍米粥残渣泛起铁锈腥气，那是厨役透露时辰的唯一漏洞。
"换香五轮，星纪转宫......"
他对着虚空嘶哑低吟，喉咙摩擦出的声波震落香灰无数。自然垂落的右手指甲开始漫无目的地滑动——血渍在铁枷面勾勒的七度角缺口，恰是《武经总要》第六卷记录的二十西节气圭表误差范围。
扭曲的时空牢笼终裂开缝隙。
当更香环盘旋至最后一次往复，所有假象在焚香机关超负荷运转的错位中土崩瓦解。烧断的铜箔接缝现出狭小松枝纹，那断裂处的工艺倾角与廊檐滴水的石孔弧度完全吻合——阴山地牢从来都与外界共享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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