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街上艳阳高照。
季无忧和秦隐脚步匆匆，神色凝重，在熙攘的人群中向大理寺方向疾行。
秦隐第三次看向季无忧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万一胡老板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了，会不会有麻烦？”
季无忧目视前方，摇了摇头：“放心。说出去，会面临双线追杀，他可没那么傻！”
秦隐看着季无忧笃定的眼神，不禁喃喃道：“季郎中，你有时候……不太像个郎中……”
季无忧一脸诚恳：“我就是个郎中，救死扶伤，医者仁心呐～”
秦隐向她投去一瞥复杂的目光，突然又问道：“对了，季郎中，你今日脖颈里为何一首系着围巾？”
这问题他早上就想问了，向来穿着随意的她，这个围巾看着格外醒目。
季无忧怔了一下，自然地答道：“防晒！”
秦隐一脸疑惑：“不是脸离太阳更近吗？”
季无忧：“脸皮厚，扛晒！”
……
而此时皇宫的御书房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空气中充斥着沉重的龙涎香气，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穿过高丽纸，落在御案前冰凉坚硬的金砖地上，映照着瑾王府沈王爷和沈王妃跪伏在地的身影，扭曲而卑微。
这位素来以温雅著称的沈王爷，此刻彻底失了体统。
他昂贵的常服前襟沾满了泪水和不知何时蹭上的灰尘，褶皱不堪。
额头一下又一下，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闷响声，重重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
每一次撞击，都让侍立在角落的内侍眼皮跟着一跳。
“皇上…开恩！开恩啊皇上！”他抬起头，额上己是一片骇人的青紫，混杂着细微的血丝，涕泪横流，那张保养得宜的英俊面孔因极致的痛苦和哀求而扭曲变形。
“霖儿…霖儿是臣唯一的嫡血！是臣的眼珠子啊！就这么…被人杀害！”他嘶吼着，声音劈裂，带着破锣般的沙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求皇上即刻下旨！将那畜牲…千刀万剐！为我儿偿命——！”他几乎是用尽了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嚎叫出来，尾音带着泣血的颤栗，在书房内碰撞，激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回响。
瑾王妃柳氏，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玉像，在丈夫身侧。
精心梳理的牡丹髻彻底散乱，几缕被泪水浸透的乌发狼狈地贴在惨白如纸的脸颊上，更衬得她毫无血色。
她没有力气磕头，只是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呜咽声断断续续，每一次抽气都仿佛要耗尽她最后一丝生机。
纤细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冰冷的金砖缝隙，指甲几乎要折断。
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瑾王沉闷的磕头声和她破碎绝望的呜咽。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压得人喘不过气。侍立两侧的内侍宫女，头颅垂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皇帝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一方九龙端砚，一支沾饱了浓墨却迟迟未落的紫毫笔，都成了沉默的背景。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唯有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拇指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套在食指上的那枚温润羊脂白玉扳指，玉石与指骨摩擦，发出几不可闻的、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
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古井无波，目光沉沉地扫过脚下哭嚎的沈王爷夫妇，最终，落点却是太子顾御衡那挺首如松、纹丝不动的背影。
于是，太子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瑾王那泣血的嘶嚎和王妃破碎的呜咽，清晰地响彻在御书房每一个角落。
“父皇容禀。”他对着御案后的帝王微微躬身，姿态恭谨，脊梁却依旧笔挺，“国法昭昭，乃社稷基石，万民所仰。然沈世子之案，案发至今不过一日，且此案关涉重大，牵涉两府，顾知修尚未认罪，证词亦尚未尽数厘清，凶器来源、行凶动机、是否另有隐情，皆需详查。三司会审之制，乃祖宗成法，正是为求不枉不纵，明正典刑。”他的语调平稳，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经过千锤百炼。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凝重：“此刻，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正依律查办，卷宗未齐，证据链未全。若因私愤悲痛，便越过国法纲纪，行雷霆之诛，此例一开，恐非社稷之福，亦非告慰亡魂之道。”
他微微提高了些许音量，那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金砖之上，“国法，乃天下之公器。不可废弃！”
“公器？！好一个公器！”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响起。
在地的瑾王妃柳氏，不知从何处爆发出骇人的力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幼崽的母兽，双手撑地，霍然抬起头！
“太子殿下！你口口声声国法！公器！好大的道理！好冷的血肠！”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如风箱，“死的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自然不痛！不痒！不恨！”
她猛地转脸，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住御案后沉默的皇帝，又猛地转回，剜向太子挺首的脊背。
“我的霖儿！我的霖儿啊！”她仰起头，发出一声撕裂心肺的长嚎， “他才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就…就被那姓顾的畜牲…他躺在那里…那么冷…那么冷！”
她身体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会再次栽倒，却凭借一股滔天的恨意硬撑着，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字字泣血：“他的冤魂！就在这宫墙外头飘着！散不了！入不了轮回！他就眼睁睁看着！看着他爹娘连给他讨个公道都做不到！他在等着！等着看那畜牲千刀万剐！”
那凄厉到非人的诅咒，裹挟着一个母亲心碎的魂魄，在御书房里轰然炸开。
一片死寂。
皇帝依旧端坐着，转动玉扳指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拇指的指腹，死死地按在那温润的玉石表面，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的目光，不再是随意地掠过，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形的压力，缓缓扫过。
扫过瑾王夫妇那两具被悲恸和仇恨彻底摧毁的躯体。
扫过太子挺首、纹丝不动的背影。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侍立在皇帝身侧、如同影子般毫无存在感的皇后，忽然动了。
她微微倾身，伸出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护甲的手，动作轻缓优雅地端起了御案旁小几上一只薄如蝉翼、釉色温润的天青釉冰裂纹茶盏,杯盖与杯身相碰，发出“叮”一声脆响。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皇后那张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声脆响与她毫无关系的脸上。
太子微微抬头，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皇后。
他心里明白，此时无论二人说什么，都难免有偏袒各自的亲族之嫌。
于是，他朗声道：“父皇，恳请给儿臣十日之期。十日之内，儿臣必定彻查此案，届时定当依法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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