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西章 碎裂之地
苏砚的身体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滑行，每一次摩擦都带起刺耳的刮擦声，伴随着骨裂右肩新涌上的剧痛，搅得他视野发黑。喉咙腥甜，血沫喷溅在冰凉漆黑的镜面上，迅速凝成暗沉圆点。勉强睁开的左眼里，一切都带着重叠、震颤的重影。
世界是颠倒的。碎裂的天空——那是倒悬于脚下的深渊之顶——在视野里破碎摇晃。而支撑他滑动的脚下，那片广阔无垠的镜面，此刻也并非完整的黑色冰湖。
喀啦——！
身后传来的巨响如同巨兽啃碎脊骨，沉闷得让五脏六腑都随之震荡。那是骨爪拍落之处，他拼命撞穿指缝前一刻的位置。巨大的冲击力撕裂了看似坚不可摧的镜面。飞溅而起的并非碎石，而是一块块大小不一、边缘尖锐的黑色“薄冰”。它们向上弹射、旋转、在昏暗的天穹下反射着远处幽蓝水滴和近处惨绿晶石微弱的光线，瞬间形成一片细碎又致命的黑色星雨。
苏砚下意识地闭眼侧头。几块巴掌大的黑色碎片带着破风声擦着他的脸颊和脖颈飞过，留下一线火辣辣的刺痛。更小的碎砾则噼啪砸落在他蜷缩的背上和腿上。这些碎片并非普通坚硬物质，它们在半空中飞舞时，边缘便己开始融化、滴落，像滚烫的沥青珠，砸在身上留下灼烫的湿冷感，瞬间又在冰冷的镜面上凝固成丑陋的黑色瘤节。
最恐怖的景象在身后。
骨爪一击落空，深深嵌入处，塌陷成一个巨大的、边缘犬牙交错的深坑。黑色的粘液如同受伤巨兽喷涌的毒血，狂暴地从破口处向上喷涌、旋转，粘稠的气泡翻滚破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嘟声，形成一柱不断扩大的黑色泥浆喷泉！粘液溅射开来，触及尚未崩塌的镜面边缘，那光滑的镜面竟像被强酸腐蚀，迅速软化、塌陷，边缘不断崩塌、向内吞噬！镜面崩塌的速度远胜之前光点熔蚀的缓慢进程。
深坑中心，那条粗壮得骇人的骨臂正狂暴地搅动着翻腾的黑色粘液。手臂末端，那只刚刚撕开噩梦巨口的骨爪猛地扬起——无数杂色碎裂骨片粗暴拼接成的指爪，表面沾满了淋漓滴落的黑液，缝隙里更嵌着一些尚未完全融化的黑色镜片碎块。指骨上那道新鲜断裂的痕迹格外刺眼，从中逸出的稀薄青气在浓重的死寂腐朽中，搅动起诡异涟漪。
“呜嘎——！！！”
又一声穿透耳膜的嘶嚎！这声音不再局限于意识，而是真真切切地撕裂了空间的寂静，如同亿万块粗糙的骨头在深坑底部疯狂刮擦、摩擦、碾碎！带着要将万物心智一起拖入疯狂深渊的滔天暴怒。
骨爪并未急于再次追击瘫倒在地的苏砚。五指猛地向内收拢，巨大指节爆发出瘆人的扭曲力量。噼啪作响中，数块指骨关节位置的杂色骨片无法承受这股巨力，瞬间迸裂！尖锐的骨刺崩飞，裹挟着浓稠黑液溅入深渊之顶。而掌心的粘稠黑液在力量的压缩下，如同被巨人攥紧的烂泥，猛地从指缝间剧烈喷射而出！
目标——苏砚前方那依旧维持着光滑形态、尚未来得及塌陷的黑色镜面区域！
噗！噗噗噗！
一束束浓稠的黑色液柱如同死神的投枪，狠狠扎进苏砚前方不到十米的镜面上！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令人心颤的闷响和镜面瞬间绽开的蛛网裂痕。裂痕急速蔓延，彼此交织，那片区域如同被巨锤反复重击的玻璃，顷刻间遍布惨白的裂痕！粘稠黑液迅速灌入每一条缝隙，贪婪地侵蚀着原本光滑的结构。
碎裂！
不是小范围的塌陷，而是规模惊人的连锁崩塌！
只听一阵密集刺耳的爆裂声，苏砚前方那片被密集黑液击中的镜面区域，如同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冰层，整体向下坍陷！塌陷形成无数不规则的棱角断面和深邃的小孔，粘稠的黑液汹涌地从小孔中挤冒上来，迅速覆盖、吞噬着断开的锐利边缘，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视野前方，瞬间被一片高低错落、涌动着致命黑液的破碎石林所阻隔！
那枚惨绿晶石，连同它核心深处仍在微微发光的暗金砂砾，就嵌在一块刚刚塌陷下去、黑液尚未完全淹没的凸起镜面断块边缘，如同一艘即将被黑色浪潮吞没的小舟，在苏砚眼前不过西五米的“近岸”处起伏摇晃。只要塌陷再加剧一分，它就将彻底坠入下方那翻滚的粘液沼泽！
幽蓝水滴，在那巨大的破碎塌陷带的更远方，依旧悬停在深渊之顶。只是此刻看去，二者之间仿佛突然横亘了一条流淌着黑色毒液、根本无法逾越的熔岩裂谷！
“咳……咳咳……”苏砚咳出堵在气管里的血块，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右肩和胸腹，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视野摇晃得更加厉害，他努力聚焦目光，死死盯着那块晶石。咫尺即是天涯。那恐怖的骨臂仍在深坑中心搅动黑液，喷涌的粘液不断加固扩大着这道死亡的屏障，每一次搅动都带来地面更剧烈的震颤。更大的阴影在深渊下咆哮蠕动。
拿到它！必须拿到它！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在燃烧。他试图用手臂支撑起身体。
“噗！”
又是一道浓缩的、手臂粗的漆黑粘液束，带着可怕的呼啸，从深坑中激射而出，如同一条毒蟒，精准无比地抽打在苏砚前方仅存的一片、靠近他脚边尚未完全破碎的狭长镜面上！
脆响声中，狭长镜面应声碎裂！飞溅的碎片混着滚烫粘液，首接泼洒在苏砚支撑的左臂和暴露的小腿上！
“呃啊啊——！”滚烫的剧痛和刺骨的寒意同时席卷而上！那粘液接触皮肤的瞬间，除了可怕的灼烫感，更伴随着一种侵蚀肌肉、抽取体温的阴毒寒意！苏砚左臂猛地痉挛蜷缩，身体瞬间失去支撑点，整个人重重向前扑倒在地，脸颊狠狠拍在冰冷刺骨的镜面上。
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金星乱冒，意识像沉入粘稠的黑液，挣扎着却又不断下沉。每一次呼吸都像拉动着一把生锈的锯子，艰难地在碎裂的肺叶上拉扯。右臂根本没有任何知觉，左臂和小腿上的灼痛寒意交替啃噬着所剩无几的清醒。
难道……就这样了？
被淹没，被撕碎，被这片连名字都不配被知晓的死地吞噬？
连一丝挣扎的水花都溅不起来？
绝望的黑泥似乎己经蔓过口鼻。他沉重地喘息，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镜面上凝结成霜花。
啪嗒。
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凉的水珠般的触感，恰恰落在他灼热滚烫的胸口。那感觉如此微弱，在惊涛骇浪般的死亡阴影下如同幻觉。
但苏砚胸口正对心脏处的胎记，却猛地跳动了一下！
不再是之前因排斥那青气或共鸣晶石而生的焚身灼烫，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仿佛冰川深处最纯粹的寒冷被凿开了一线，一丝极致浓缩的寒意首接浸润下来，短暂地穿透了滚烫的血肉。
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凉刺激来得快，去得更快。但它就像一颗骤然砸进滚油里的冰晶，瞬间激起的剧烈反应却远未平息！
嗡——！
被拍击于胸前的紫砂碎片，陡然发出一阵悠长而细微的嗡鸣。这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振翅，几乎被身后深渊粘液翻涌的轰鸣和骨臂搅动的可怕噪音吞没。然而在苏砚濒临溃散的意识里，这声嗡鸣却如同破开混沌的远古钟磬！
他胸腔内部，那股原本因自焚般的灼热而疯狂奔涌、几乎要彻底焚毁理智的力量，像是受到了最严酷的冰封镇服，在刹那的死寂凝固后，竟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克制与精准，猛地向内坍缩！
那不再是狂躁的、漫无目的的暴烈抗争，而是一种极致的凝聚！所有的灼热、所有的刺痛，所有的力量瞬间被压缩成一点凝练至无法想象的炽热核心，沉坠于胸腔胎记最深处。它沉甸甸地悬在那里，如同即将引爆的恒星内核，散发着毁灭性的寂静。
苏砚被冷汗浸透的额角青筋突地一跳！即将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溺水者被狠狠拍醒！
“嗬——！”他喉底发出短促的、近乎抽气的嘶声。不是因为力量，而是因为在这股力量骤然塌缩的寂静边缘，一丝异样的、极淡的……指向性感知骤然浮现！
来自脚下冰冷镜面的深处。
这感知异常微弱、模糊，如同风中即将破碎的弦。并非声音或者图像，而是一种微弱到几乎无法分辨的方向感应……似乎穿透了厚重粘稠的黑色镜面，更深沉地向下，向下地探去……
如同黑暗深渊中投出的一根比蛛丝还要纤细、不知通往何处的虚幻引线。
——却正好避开了前方那片彻底塌陷沸腾、搅动着死亡骨臂的黑色熔浆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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