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孤坟立誓那夜后，聂莫黎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又像是被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彻底包裹起来。
她依旧沉默地跟在汤婆婆身后，帮忙晒药、捣臼、清扫破庙的角落，甚至学习辨认新的符咒纹路时也格外专注。
只是那双曾经偶尔会流露出孩童好奇或委屈的大眼睛，如今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平静得近乎死寂。
她不再问关于“外面”的事情，也不再提起任何与“爹娘”相关的字眼。
那封绝情的信和墓碑上的血指印，被她用一块粗糙的旧布仔细包好，藏在了破庙神龛最隐秘的缝隙里，像一个随时会引爆的诅咒之源。
汤婆婆看在眼里，忧在心头。
她试图用更多温和的草药知识转移她的注意力，讲述一些古老传说里善有善报的故事，甚至破例多给她一小块珍贵的麦芽糖。
聂莫黎会顺从地听着，安静地接过糖，低低地说声“谢谢婆婆”，小口小口地抿着，脸上却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甜蜜表情。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让汤婆婆感到一阵阵心悸。
这天恰逢十五，是奘铃村附近几个村落约定俗成的“大集”日。
汤婆婆需要去集市上卖掉积攒的草药，换些盐巴、灯油和针线等必需之物。
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带上聂莫黎。
或许集市上的人声嘈杂、鲜活热闹，能稍稍驱散这孩子心头的阴霾？
通往集市的土路两旁，野草疯长。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却驱不散早春的料峭。
聂莫黎紧紧牵着汤婆婆粗糙的手，小小的步子迈得很快，眼神却像受惊的小兽，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经过的陌生面孔和偶尔传来的吆喝声。
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甚至隐隐的排斥——奘铃村附近的孩子，多少都听过关于“汤婆婆捡来的邪门丫头”的闲言碎语。
集市比破庙热闹百倍。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的臊气、炸油果子的焦香、劣质脂粉的甜腻和汗水的酸味。
摊位挤挤挨挨，售卖着粗陶碗碟、染色的粗布、锈迹斑斑的铁器、蔫头耷脑的蔬菜。
人声鼎沸，讨价还价的、大声叫卖的、熟人打招呼的嗡嗡声浪冲击着耳膜。
汤婆婆在一处稍显僻静的角落铺开一块干净的粗布，摆上晒干的柴胡、车前草、艾叶和一些驱虫的香包。
聂莫黎蹲在一旁，小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几根干枯的益母草茎秆，目光空洞地落在远处一个卖彩色风车的小摊上，那些旋转的纸片在阳光下闪着廉价而脆弱的光。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突兀的气息像冰冷的蛇，悄然滑入这片喧嚣。聂莫黎拨弄草茎的手指猛地顿住，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全身，让她头皮发麻。
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循着那令人极度不适的感觉望去。
熙攘的人群边缘，一个身影正不疾不徐地穿行。他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玄色道袍，与周围粗布麻衣的乡民格格不入。
道袍样式古旧，宽大的袖口和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摆动。
引起聂莫黎极度警觉的，是那道袍下摆边缘，用极细的、近乎黑色的墨线绣着一圈极其繁复诡异的符文！
那些符文扭曲盘绕，如同活物，在阳光偶尔扫过时，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极淡、极不祥的暗沉光泽。
它们不像寻常道观里祈福禳灾的云篆，反而透着一股阴森邪异的气息。
那道士看起来约莫西十岁，面容瘦削，肤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颧骨高耸。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细长如刀锋，眼珠的颜色极淡，近乎灰白，看人时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却又像能穿透皮囊，首刺骨髓深处。
他仿佛对周遭的热闹充耳不闻，只是随意地打量着摊贩上的货物，偶尔伸出手指捻起一件小玩意儿看看，那枯瘦的手指指甲留得有些长，尖端微微发黑。
当那灰白色的、毫无温度的目光掠过汤婆婆的草药摊，不经意间扫过蹲在旁边的聂莫黎时，聂莫黎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脖颈！
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道士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刹那，灰白的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弧度。
“婆婆！”聂莫黎猛地抓住汤婆婆的衣角，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尖锐，小小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指向那个方向，“那个人…看…看我们！”
汤婆婆正低头数着几枚铜钱，闻声猛地抬头。当她的视线捕捉到那个玄袍身影，尤其是看清他道袍下摆上那些诡异的符文时，脸色瞬间剧变！
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警惕和深重忧虑的神情，浑浊的老眼骤然迸射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
“莫黎，躲到我身后来！”
汤婆婆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她一把将聂莫黎拽到自己身后，枯瘦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硬弓，手中的拐杖不再是支撑，而是横在了身前，杖头隐隐对准了那个正朝这边踱步而来的道士。
她周身散发出一种与平日慈和孱弱截然不同的、近乎实质的凝重气息，仿佛一头被侵犯了领地、蓄势待发的苍老猛兽。
集市上喧嚣依旧，但在这小小的草药摊前，空气却骤然凝固，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http://888zwz.com/book/fa0b0b-1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888zw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