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在一种沉重而压抑的静默中度过。
庙外的雨终于停了，天光未亮，山林间弥漫着浓重的湿冷雾气，能见度极低。
赵师傅熬过了最初的恐惧，此刻蜷在角落里沉沉睡去，鼾声如雷，似乎要将昨夜受到的惊吓都睡忘掉。
苏逸尘毫无睡意。
他靠着墙壁，手电筒早己关闭以节省电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昨夜聂莫黎那句充满血腥气的“血债血偿”，以及壁画上那狰狞的六葬菩萨像。
民俗学家的理性和好奇心在拉扯着他，奘铃村这个活生生的邪教样本就在前方，他必须深入其中，记录、研究，甚至……揭露。
但同时，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身边这个女子，她此行的目的绝非简单的归乡或探秘，她是带着毁灭的烈焰而来的。
他悄悄将目光投向角落。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他看到聂莫黎依旧保持着环抱双膝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但苏逸尘能感觉到，她并没有睡。
她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寒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包括他试图探究的目光。
昨夜崩溃的脆弱仿佛只是幻觉，此刻她又将自己重新包裹在那层坚硬冰冷的外壳之下，甚至比初见时更加封闭，更加拒人千里。
只有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冷冽恨意，无声地宣告着她内心的风暴并未平息。
天光终于艰难地穿透浓雾，给破败的山神庙带来一丝灰蒙蒙的亮色。
苏逸尘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站起身。他检查了一下越野车的情况，陷在泥泞里的轮胎依旧动弹不得。
他拿出干粮和水，走到聂莫黎身边，递了过去。
“吃点东西吧，雨停了，雾太大，但路总要走的。”他的声音尽量平和。
聂莫黎缓缓抬起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但眼神己经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疏离，甚至更深沉了几分，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没有拒绝，接过干粮和水，默默地、机械地吃着，动作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
赵师傅也被弄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天亮了，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啃起干粮，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老天爷保佑，那鬼东西总算走了……苏专家，咱们赶紧想法子弄车，离开这鬼地方吧！”
苏逸尘没接赵师傅的话，他看向聂莫黎：“姑娘，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这深山老林的，一个人走太危险。”
他明知故问，想试探她的口风。
聂莫黎咽下最后一口干粮，动作优雅却冰冷地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她走到破庙门口，望向外面被浓雾笼罩的山路，只留给苏逸尘一个挺首却异常单薄的背影。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奘铃村。”
果然！苏逸尘的心沉了一下。
他走到她身边，也望向雾中的山路：“很巧，我的目的地，也是奘铃村。”
聂莫黎的侧脸线条似乎更冷硬了一分，没有回应，也没有看他。
苏逸尘继续道：“昨夜的事情……很诡异。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然出现那种声音，绝非寻常。我怀疑……”
他斟酌着用词，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与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有关。而且，你现在的状态……”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聂莫黎终于微微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苏逸尘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所以？”
“所以”
苏逸尘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异常认真，“这山路塌方，我的车也困在这里，一时半会儿弄不出来。接下来的路，只能步行。雾这么大，山林复杂，又有昨夜那种……情况。我们同路，不如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不行！绝对不行！”
赵师傅一听就急了，连忙跑过来，一脸惊惧地看着聂莫黎，“苏专家！您没看见她昨晚……那样子！还有那鬼哭！肯定跟她有关！带着她，指不定还会招来什么更邪门的东西！太晦气了！咱们赶紧走，离她远点！”
聂莫黎对赵师傅的指责充耳不闻，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她的目光依旧锁在苏逸尘脸上，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的真实意图。
是怜悯？是监视？还是……另有所图？
苏逸尘没有退缩，眼神坦荡：“赵师傅，昨夜的事情诡异，但正因为诡异，才更不能让这位姑娘独自面对。况且”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的研究需要进入奘铃村，一个人走，风险太大。同行，是眼下最理性的选择。”
浓雾在山林间缓缓流动，如同乳白色的河流。
两人站在破庙门口，一个眼神冰冷戒备，一个目光坦荡坚持，无形的气场在沉默中对峙。
赵师傅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再多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和草木湿漉漉的气息。
终于，聂莫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但那微小的动作，己是一种默许。
她重新转回头，目光穿透浓雾，望向奘铃村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召唤着她，也禁锢着她。
苏逸尘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同行的决定，并非基于信任，而是一种在诡异威胁和共同目的地下的、暂时的、脆弱的妥协。
前路迷雾重重，凶险难测，但至少，他暂时留在了这个巨大谜团的中心。
“那好”
苏逸尘不再犹豫，背起自己的行囊，里面装着重要的笔记、工具和一些应急物品，“我们出发。雾大，跟紧点。”
他看了一眼依旧一脸不情愿的赵师傅，“赵师傅，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留在这里等救援？”
赵师傅看看浓雾弥漫的山路，又看看破庙，再想想昨夜那恐怖的哭声，打了个寒颤，哭丧着脸：
“我……我跟您走！苏专家，您可得护着我点啊！”
他赶紧收拾自己那点东西，紧紧跟在苏逸尘身后，刻意与聂莫黎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聂莫黎没有理会他们，她率先迈开脚步，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浓雾的一道阴影，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通往奘铃村的泥泞山路。
苏逸尘立刻跟上，赵师傅则心惊胆战地跟在最后。
三道身影，怀着各自的心思，一头扎进了前方白茫茫的、未知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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