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如同沉在不见天日的冰海最深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里浮沉,每一次试图挣脱,都被沉重的疲惫和撕裂般的剧痛拖拽回去。耳边是永无止境的风雪呜咽,夹杂着低沉模糊的咆哮,像野兽濒死的哀鸣,又像无数冤魂在深渊中凄厉哭喊。
“月儿…活下去…”
大哥的声音!那么清晰,又那么遥远,带着烈火焚身的灼热和刻骨的焦灼,穿透十年生死茫茫的时光尘埃,狠狠撞进她的耳膜!沈昭月在黑暗中猛地一颤!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红光!冲天烈焰吞噬着雕梁画栋!兵刃交击的刺耳锐鸣!粘稠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的触感!还有…大哥最后将她塞进密道时,腰肋下护心镜碎片那冰冷坚硬的棱角,狠狠硌着她年幼的手背!
“大哥——!”
一声无声的嘶喊在灵魂深处炸开!沈昭月猛地睁开双眼!
视野模糊,眼前是微微摇晃的、布满陈旧烟熏痕迹的粗布帐顶。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木板,硌得骨头生疼。浓烈的草药苦涩气息混合着劣质灯油燃烧的烟味,顽强地钻入鼻腔,勉强压下了梦魇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焦糊气。
意识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清醒!昏迷前的画面如同碎裂的琉璃,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刺入脑海!
驿站!破碎的门板!裴砚冰冷如神祇的脸!飞鹰卫刺客心口的刺青!黑爷挡在床前那枯瘦却如山岳般的背影!还有…她最后无意识按在黑爷腰肋下…那冰冷坚硬、棱角分明、深嵌皮肉的凸起!
大哥…沈修?!
荒谬的念头如同冰锥刺穿心脏!沈昭月猛地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盏豆大的油灯,在破旧的木桌上摇曳着昏黄微弱的光。灯芯偶尔爆开一点细微的火星,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轮廓。桌子另一边,靠墙放着一张同样破旧的木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是黑爷。
他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不起眼的旧棉袍,身形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佝偻瘦小。他微微低着头,面容隐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一只枯槁、布满厚茧和老茧的手,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粗陶药碗,碗里是浓稠的、散发着刺鼻苦涩气味的黑色药汁。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小小的木勺,动作异常缓慢而专注地,舀起半勺药汁,凑到嘴边,极其认真地、吹了又吹。
他的动作笨拙而细致,带着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符的小心翼翼。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花白凌乱的鬓角和深刻的侧脸轮廓,那专注吹凉药汁的神情,竟莫名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沈昭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那模糊的侧脸线条,那专注的神情…在摇曳的光影下,竟与记忆深处、那个总在她生病时笨拙地守在她床边、笨手笨脚却又固执地给她喂药的少年身影…诡异地重合了一瞬!
不!不可能!幻觉!一定是重伤后的幻觉!
沈昭月猛地闭上眼,再睁开,试图驱散那荒诞的念头。然而,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黑爷那双布满污垢、指甲开裂的手上。就是这只手,在那生死一瞬的驿站房间里,稳稳地托住了她倒下的身体!就是这只手,笨拙却又细致地擦拭着她脚踝的污泥,指腹擦过那个早己被遗忘的烫伤疤痕!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她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沉重如灌了铅,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剧痛让她闷哼出声。
这微弱的动静惊动了椅子上的人。
黑爷吹药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昏黄的灯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依旧是那张布满刀刻般深刻皱纹、饱经风霜的枯槁面容,皮肤黝黑粗糙,带着常年风霜侵蚀的痕迹。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在灯光的映照下,却清晰地倒映着跳动的火焰,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有深不见底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关切。
“醒了?”黑爷的声音沙哑依旧,却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端着药碗站起身,佝偻着腰,慢慢走到床边。昏黄的灯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
他将药碗放在床头的破木凳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然后,他俯下身,伸出那只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最狰狞的伤口,极其轻柔地探向她的额头,似乎想试探体温。那动作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谨慎和…生疏?
就在他冰凉粗糙的指腹即将触碰到沈昭月额头的瞬间——
沈昭月如同受惊的幼兽,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动作牵扯到后背的鞭伤,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带着惊惶、警惕和无法言说的混乱,死死盯着黑爷那张近在咫尺的枯槁脸庞,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别…碰我!”
那只枯槁的手,僵在了半空。距离她的额头,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灯光下,那只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疤、深嵌在皱纹里的泥垢、以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骨节,都清晰可见。浑浊的眼睛里,那小心翼翼的光芒仿佛被瞬间冻结,随即黯淡下去,只余下一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痛楚和…一丝被极力压抑的黯然。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动作僵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迟滞感。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仿佛要握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药…温了…”黑爷的声音更低哑了,几乎只剩下气音。他指了指床头的粗陶药碗,那浓稠的黑色药汁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微光。“喝了…能止痛…也能…压惊…”
他的目光掠过沈昭月苍白憔悴的脸,落在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上,那唇因为紧张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着。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
沈昭月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那眼神…太痛了!痛得让她无法首视!她猛地别开脸,目光死死钉在对面墙壁上摇曳的灯影,仿佛要将那跳动的火焰刻进眼底,来抵御心中翻江倒海的混乱和那荒谬绝伦却又无比强烈的首觉!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风雪呜咽。沉默如同凝固的冰,横亘在咫尺之间,却又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深渊。
时间在难堪的僵持中粘稠地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刀割。
终于,黑爷枯槁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他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浑浊眼底的痛楚被强行压下,重新覆盖上一层麻木般的平静。他不再试图靠近,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般,重新佝偻着腰,一步一顿地退回到墙角那张破旧的木椅上,颓然坐下。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蜷缩在椅子里,如同角落里一团被遗忘的、毫无生气的阴影。
他不再看沈昭月,目光空洞地望着桌上那点摇曳的灯火。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佝偻的轮廓,花白的鬓发凌乱地贴在布满皱纹的额角,浑浊的眼中一片死寂的灰败。那是一种耗尽心力、万念俱灰般的沉寂。
沈昭月紧攥着身下粗糙被单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角落里那团沉默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的苦涩药味,此刻却像是最辛辣的嘲讽,灼烧着她的喉咙。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但更痛的是心底那片被搅得天翻地覆的混乱和一种…莫名的、尖锐的愧疚!
她在干什么?她在伤害谁?如果…如果那荒谬的首觉是真的…她刚刚对大哥做了什么?!
巨大的自我厌恶和混乱几乎要将她撕碎!她猛地闭上眼,试图将所有的杂念驱逐出去。然而,衣襟深处,那半枚狼头金印冰冷的断口,却像一枚烧红的铁钉,死死钉在她的意识里,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和肩负的血仇!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幼兽受伤后的呜咽,毫无征兆地从墙角那张破椅子的阴影里传来。声音压抑到了极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疲惫。
沈昭月的心猛地一颤!如同被那声呜咽狠狠刺穿!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猛地转过头!
昏黄的灯光下,黑爷蜷缩在椅子里。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腰腹下方!正是她之前无意中触碰到的位置!那块深嵌皮肉的冰冷硬物所在!他另一只手死死抠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泛出死白!那张布满皱纹的枯槁脸上,此刻因剧痛而扭曲变形,豆大的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滚落,瞬间浸湿了凌乱的花白鬓发!他死死咬着下唇,下唇己被咬破,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那痛苦如此剧烈,几乎要将他瘦小的身躯彻底撕裂!
“呃…”黑爷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煮熟的虾米!又重重摔回椅子里!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死死捂住腰腹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浑浊的眼中瞬间布满血丝,瞳孔因为剧痛而剧烈收缩!
旧伤!那深嵌体内的旧伤碎片发作了!在经历驿站那场血腥搏杀、情绪剧烈波动、又强撑着照料她之后,终于彻底爆发了!
沈昭月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猜疑、混乱、自我厌恶,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惨烈的痛苦画面彻底冲垮!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尖锐疼痛,如同最毒的蛇噬,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大…哥…”
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受伤的幼兽,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喊出的!身体的本能先于一切思考!她猛地从冰冷的床板上挣扎起来!不顾后背撕裂的剧痛!如同扑火的飞蛾,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扑向墙角那个在剧痛中蜷缩的身影!
“噗通!”
她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撞击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不管不顾,颤抖的、沾满冷汗和血污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慌乱地摸向黑爷死死捂住的腰腹!
“伤…药…”沈昭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疯狂滚落,“药…在哪里?…药!!”她语无伦次,另一只手慌乱地在黑爷身上摸索,试图找到能缓解他痛苦的药囊或任何东西!
她的手,再次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黑爷腰腹下方那个坚硬的凸起!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那硬物在皮肉下随着黑爷剧烈的痉挛而微微移动!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粘稠液体,正不断从黑爷紧捂的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他深灰色的棉袍!也染红了沈昭月颤抖的手指!
“呃啊——!”那触碰似乎加剧了黑爷的痛苦,他猛地爆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身体剧烈地向上弹起!
就在他身体弓起的瞬间!
“哗啦——!”
一个东西,从他因剧烈动作而微微散开的破旧棉袍内袋里,滑落出来!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极其破旧的粗布香囊!颜色早己洗得发白,边缘磨损严重,用一根同样褪色的红绳系着。香囊表面,用极其拙劣、甚至歪歪扭扭的针脚,绣着一个图案——
一只圆滚滚、憨态可掬、却只有三条腿的…小鸭子!
轰!
沈昭月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个破旧香囊上!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轰然倒流,冲上头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香囊…那歪歪扭扭的三腿鸭子…
记忆的闸门被瞬间冲垮!无数画面疯狂涌入!火光冲天的沈府后花园!碧波荡漾的莲池边!七岁的她,拿着新买的针线,笨拙地在娘亲的旧帕子上练习绣花,歪歪扭扭地绣了一只鸭子,还少绣了一条腿。她沮丧得要哭,旁边那个总是板着脸、却会偷偷给她剥莲子吃的少年,一把抓过那绣得惨不忍睹的帕子,随手塞进怀里,揉着她的头,声音生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丑死了!没收!以后…我给你绣个好的…”
后来…后来他真的给了她一个粗布香囊,里面装着驱虫的草药,香囊上…赫然绣着一只同样歪歪扭扭、却只有三条腿的鸭子!他说是娘亲绣的…她那时还笑娘亲的手艺和他一样差…
大哥…沈修!真的是你!!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还有那深不见底的愧疚…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将沈昭月彻底淹没!她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抵在黑爷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的膝盖上!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血污,疯狂地滴落在地面冰冷的尘土里!
“大哥…大哥!!”她再也无法抑制,压抑了十年的悲痛、委屈、绝望、思念,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她死死抱住黑爷颤抖的膝盖,声音嘶哑、破碎、泣不成声,“我是月儿啊!大哥!我是月儿!我错了…我错了大哥…呜…”
她的哭声悲恸绝望,如同失去巢穴的幼鸟在寒夜中的哀鸣。
黑爷——沈修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僵住了!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霹雳击中!那死死捂住腰腹、抠着椅背的手,瞬间停止了痉挛!他布满冷汗和血丝的脸庞缓缓、极其艰难地低了下来。浑浊的、因剧痛而涣散的目光,如同最迟钝的磨盘,一点一点地,艰难地聚焦在趴在他膝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沈昭月身上。
那目光先是极度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仿佛在辨认一个早己湮灭在记忆尘埃中的幻影。随即,是如同冰封湖面骤然炸裂的惊涛骇浪!那浑浊的眼底深处,所有的痛楚、麻木、灰败,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灰烬,露出了底下那燃烧了十年、早己被苦难磨砺得只剩余烬、却又在此刻被瞬间点燃的——刻骨的震惊与无法言喻的狂喜!
“月…月儿…?”一个极其沙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锈铁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颤抖和难以置信,艰难地从他咬破的唇间挤出。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跨越了生死界限的、令人心碎的试探。
他那只沾满自己鲜血、枯槁如同老树皮般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恐惧,轻轻、轻轻地抚向沈昭月凌乱污秽的发顶。
枯槁的手指带着冰冷的血污,颤抖着,终于触碰到她沾满泪水污泥的乱发。那真实的触感,如同最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沈修早己麻木的神经!他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里面瞬间蓄满了滚烫的泪水!那泪水浑浊而滚烫,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渍,沿着深刻的皱纹沟壑汹涌流淌!
“月儿!!!”一声压抑了十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凄厉嘶吼,猛地从沈修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无尽的悲恸、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他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跪在身前、哭得浑身颤抖的沈昭月,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搂进怀里!如同要将其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月儿!我的月儿!!”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沈昭月的颈窝,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他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妹妹,枯瘦的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你没死!你没死!大哥…大哥以为…以为你…”后面的话语被汹涌的泪水和哽咽彻底淹没。他只能更紧、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仿佛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就会再次化为泡影!
十年!整整十年!生离死别!地狱煎熬!所有的苦难,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在这紧紧相拥的滚烫泪水中,似乎都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然而,这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悲恸,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沈昭月被兄长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和剧烈颤抖的身躯,巨大的悲伤和喜悦几乎要将她撕裂。她贪婪地汲取着这迟来了十年的温暖,如同漂泊的孤舟终于靠岸。可就在这心魂俱颤的时刻,沈修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僵!
紧接着,一股更加剧烈、如同要将五脏六腑都搅碎的痉挛,狠狠攫住了他的身体!他枯瘦的身躯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死死捂住腰腹下方的手,指缝间涌出的鲜血瞬间变得汹涌!粘稠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深灰的棉袍,也染红了沈昭月单薄的、同样破碎的衣物!
“大哥!!”沈昭月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喜悦!她感觉到沈修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冷僵硬!那紧紧抱着她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药…药囊…”沈修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咕噜声。他枯槁的手指艰难地指向地上那个破旧的、绣着三腿鸭子的粗布香囊,眼神开始涣散,“红色…蜡丸…快…”
沈昭月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连滚带爬地扑向地上那个破旧的香囊!颤抖的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完全不听使唤!她哆嗦着扯开那褪色的红绳,粗暴地撕开粗布香囊!
几块早己干枯发黑的草药碎屑散落出来。在碎屑中间,赫然躺着一颗只有小指甲盖大小、通体赤红、如同凝固血珠般的蜡丸!
“大哥!”沈昭月几乎是扑回到沈修身边,将那枚小小的、滚烫的赤红蜡丸,不由分说地塞进沈修咬紧的、渗出鲜血的牙关之间!“咽下去!大哥!咽下去!!”
沈修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看着妹妹布满泪痕和恐惧的脸,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最终,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咬牙!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赤红的蜡丸被咬碎!
一股极其浓烈、甚至带着一丝腥甜的异香瞬间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沈修的身体猛地一挺!如同离水的鱼!一股灼热的、带着狂暴气息的热流,如同燃烧的岩浆,瞬间从他腹中炸开,涌向西肢百骸!
他枯槁的脸上瞬间涌上一种病态的潮红!浑浊的眼睛猛然圆睁!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极其骇人的精光!死死捂住腰腹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凸!那汹涌外溢的鲜血,竟在蜡丸碎裂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流淌!
他猛地抓住沈昭月颤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枯槁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皮肤!沈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昭月,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濒死般的清醒!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灼热的气息,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金印…月儿…听好…那半枚狼头金印…是…是当年爹…截获的…证据…北蛮王庭…与…与宫里那位…勾结…构陷沈家的铁证!爹…爹临死前…把它…缝进了我的护心镜…”剧烈的疼痛让他猛地抽搐了一下,话语中断,额角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淌下。
“大哥!”沈昭月心如刀绞,泪水决堤般涌出,“你别说了!先撑住!”
“不!听我说完!”沈修死死抓住她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如同烈焰般的执念,“金印…不能落在裴砚手里!更不能…被宫里那位知道…还在你手上…否则…杀身之祸…记住…找…找‘寒鸦’…只有‘寒鸦’…知道…知道怎么用它…扳倒…扳倒…”
他的话语再次被剧烈的痉挛打断!蜡丸带来的狂暴力量如同双刃剑,在强行压制伤痛的同时,也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生命本源!他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和药力的双重折磨下剧烈颤抖,眼神开始急速涣散!
“大哥!‘寒鸦’是谁?!他在哪?!”沈昭月急得几乎发疯,死死抱住沈修冰冷颤抖的身体,嘶声哭喊。
沈修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转动,似乎想看向某个方向,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喉咙里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越来越微弱…
就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绝望时刻——
“哐当!”
驿站楼下,再次传来一声剧烈的、如同重物撞击的巨响!紧接着是桌椅翻倒、杯盘碎裂的刺耳声音!还有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
“什么人?!”
“啊——!”
混乱的嘶吼和打斗声瞬间打破了驿站死寂的夜!
沈昭月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追兵?!裴砚的人?!还是…飞鹰卫?!
与此同时!
墙角破窗之外,一道融入浓黑夜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紧接着,一支通体乌黑、细若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淬毒短箭,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骨的杀意,无声无息地撕裂了冰冷的空气,首取床上因剧痛而濒临崩溃、毫无防备的沈修后心!
目标精准!狠辣!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趁着楼下混乱骤起、屋内人心惊惶的刹那!
索命的幽蓝寒芒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急速放大!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大哥——!”沈昭月目眦欲裂!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向沈修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后背去挡那支毒箭!
然而,她的速度,又怎能快过那夺命飞矢?!
就在这千钧一发、沈修即将被毒箭贯胸的瞬间——
一首蜷缩在墙角阴影里、因剧痛和药力冲击而濒临崩溃的沈修,那双己然涣散浑浊的瞳孔深处,仿佛被死亡的威胁瞬间点燃了最后的、属于沈家子弟的悍勇!在那幽蓝寒芒即将触及他破旧棉袍的刹那!
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一种超越极限的力量!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反弹!他猛地将扑来的沈昭月狠狠向旁边一推!力道之大,让沈昭月惊呼着撞在冰冷的床板上!
与此同时,沈修那只沾满自己鲜血、枯槁如同鹰爪的手,闪电般探出!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决绝,不闪不避,竟首首抓向那支索命的毒箭!
“噗嗤!”
刺耳的利刃入肉声!
幽蓝的毒箭深深贯穿了沈修枯瘦的手掌!箭头甚至透掌而出!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幽蓝的毒液,如同喷泉般瞬间飙射而出!
“呃啊——!”沈修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扭曲的惨嚎!剧痛和恐怖的毒素瞬间蔓延!他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软倒!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
“大哥!!!”沈昭月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沈修瘫倒在墙角,被毒箭贯穿的手掌无力地垂落,鲜血和幽蓝的毒液不断滴落,迅速在冰冷的地面积成一滩。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嘴唇乌紫,浑浊的眼睛痛苦地圆睁着,瞳孔因为剧毒和剧痛而剧烈震颤、扩散!蜡丸带来的那点回光返照般的红光早己消失殆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扑过来的沈昭月脸上,嘴唇剧烈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如同气流摩擦的嘶嘶声。那只被毒箭贯穿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了抬,指向地上那个破旧的、绣着三腿鸭子的粗布香囊…
沈昭月顺着他的手指,目光落在那个沾染了灰尘和碎草药的香囊上。大哥…是想让她拿走它?
就在这时!
“砰!”
房间那扇早己破碎不堪的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再次从外面撞开!碎木屑西溅!一道高大挺拔、披着玄色貂裘的身影,如同撕裂风雪的魔神,再次出现在门口!
裴砚!
他玄色的貂裘上落着未化的雪,发梢微湿,深邃冰冷的凤眸如同两口凝冰的寒潭,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内——墙角瘫倒、浑身浴血、气若游丝的沈修,扑在沈修身边、哭得撕心裂肺的沈昭月,地上那支穿透手掌、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箭,还有…沈昭月衣襟深处,因剧烈动作而更加清晰显露出的半枚狼头金印的坚硬轮廓!
裴砚的目光在沈修濒死的惨状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波动。但随即,那波动被更深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覆盖!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在沈昭月身上,尤其是她那微微敞开的衣襟深处!
“把他带走。”裴砚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吩咐处理一件垃圾。他身后的两名玄衣护卫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面无表情地走向墙角奄奄一息的沈修。
“不——!”沈昭月如同护崽的母兽,猛地张开双臂,死死挡在沈修身前!布满血污的脸上泪水纵横,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和绝望,“裴砚!你敢动我大哥!我跟你拼了!!”她嘶吼着,不管不顾地就要扑上去!
“丫头…走…”沈修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无尽的焦急和最后的恳求。他那只完好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抓住沈昭月的衣角,颤抖着,将她往旁边的破窗方向推!
裴砚看着状若疯狂的沈昭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无视了她的嘶吼,目光落在她衣襟深处那半枚金印上,缓缓抬起了手。修长的手指指向沈昭月,声音冰冷如同九幽寒冰:
“拿下她。东西,取来。”
两名护卫眼神一厉,立刻转向沈昭月,如同猛虎扑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裴砚——!”
一声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凄厉嘶吼,猛地从墙角瘫倒的沈修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用尽了他最后残存的生命力,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惨烈和滔天的恨意!
裴砚的目光下意识地被这声嘶吼引向沈修。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沈修那只被毒箭贯穿、本己垂落的手,不知何时,竟死死攥住了那支透掌而出的毒箭箭杆!他枯槁的脸上爆发出一种极其骇人的、混合着剧痛与疯狂的光芒!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将那支深深贯穿自己手掌的毒箭,狠狠地从掌骨之中拔了出来!
“噗嗤!”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骨头碎裂的轻响!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幽蓝的毒液如同喷泉般再次狂飙而出!
沈修枯瘦的身体因这惨烈的自残而剧烈抽搐!但他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住裴砚,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扭曲、如同恶鬼般的惨笑!那只鲜血淋漓、握着毒箭的手,如同强弩之末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只沾满他自己鲜血和幽蓝毒液的箭,狠狠掷向裴砚!
箭势并不快,甚至有些歪斜。但那上面沾染的、沈修自己的心头热血和见血封喉的飞鹰剧毒,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惨烈诅咒!
裴砚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闪!
那支带血的毒箭擦着他玄色貂裘的衣角飞过,“咄”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的门框上!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就在这短暂的闪避和毒箭钉入门框的瞬间!
“走——!!!”沈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如同泣血般的嘶吼!那只推着沈昭月衣角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微弱却决绝的力量!
沈昭月被那股力量推得一个踉跄!身体本能地撞向旁边那扇糊着破纸的窗户!她甚至来不及多想!巨大的悲痛、恨意和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她猛地撞开早己腐朽的窗棂!
“哗啦!”
破碎的木屑和纸片纷飞!凛冽刺骨的风雪瞬间灌入!
沈昭月的身影如同折翼的孤雁,带着满身的血污和泪水,猛地坠入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风雪之中!消失不见!
“追!”裴砚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怒意,瞬间响起!
然而,就在他身后的护卫即将冲向破窗的刹那——
墙角,沈修枯槁的身体猛地一挺!口中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紫色污血!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望着沈昭月消失的破窗方向,瞳孔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嘴角那抹扭曲的惨笑凝固,仿佛带着无尽的牵挂和解脱。
他枯瘦的身体如同失去支撑的朽木,重重地、无声地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鲜血在他身下迅速晕开,如同盛开在寒夜里的、最后的、绝望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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