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锦鲤局中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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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锦鲤局中局(1)

 

1

深秋的寒意己渗入骨髓。

翊坤宫的地龙烧得滚烫,却驱不散心头那层厚重的阴霾。

更漏滴答,声声敲在丽嫔溅血金砖的幻象上,敲在皇帝日益阴鸷暴戾的眉宇间,也敲在颂芝那彻底熄灭、只剩空洞呓语的眸子里。

冷宫蝶变的风暴,以丽嫔惨烈的死亡暂时平息。

然而,粘杆处无果的调查,皇帝夜复一夜的梦魇惊悸,以及六宫上下噤若寒蝉的恐惧,都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紫禁城的上空。

皇后的景仁宫大门敞开,却散发着比禁足时更阴冷的寒意,像一头舔舐着伤口、伺机反扑的毒兽。

皇帝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能暂时驱散阴霾、证明他“天命所归”的吉兆。

太后缠绵病榻的头风,也需一场盛大的法事来祈福消灾。

于是,钦天监“适时”呈报:下月初九乃天赦吉日,宜于太液池畔举办法会,放生祈福,可涤荡宫闱晦气,上慰天听,下安人心。

消息传来,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一颗石子。

各宫开始暗中筹备,试图在这场法会上争得一丝圣眷或太后的青睐。

翊坤宫内,一片沉寂。

颂芝被安置在最偏僻的耳房,由心腹宫女严密看守,每日灌下大量安神汤药,确保她如同一个活死人般沉睡,再不会醒来胡言乱语。

她的存在,是翊坤宫最深的伤疤,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我立于窗边,指尖拂过冰凉的琉璃窗棂,目光穿透庭院萧瑟的枯枝,投向太液池的方向。

放生祈福?涤荡晦气?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皇帝需要祥瑞来粉饰太平,太后需要神佛来安抚病痛,而皇后……需要借此机会,重塑她“贤德中宫”的形象。

“祥瑞……”我无声低语,前世关于生物遗传和培育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涌。

一个大胆而精妙的计划,在冰冷的算计中逐渐清晰。

皇后,你想借法会重振声威?本宫便送你一份……足以让你万劫不复的“祥瑞”!

2

“流朱,”我转身,声音在沉寂的殿内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寻卫临”。

流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低声道:“娘娘是想……锦鲤?”

“不错”。我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

笔尖游走,勾勒出的并非诗词书画,而是一条条形态各异的鲤鱼图样,旁边标注着奇特的符号与比例。

“太液池放生,锦鲤为尊。

寻常红鲤、金鲤,如何称得上『祥瑞』?”我笔锋流转,在一条鲤鱼图样上,清晰地划分出截然不同的两种色泽——头尾灿金,躯干赤红如血!“此乃『金鳞赤心』,百年难遇之神物,象征『赤胆忠心,天佑皇朝』!”

流朱看着那奇异的双色锦鲤图样,眼中精光闪动:“金鳞赤心……娘娘此计大妙!只是……如此异种,何处可寻?”

“何处寻?”我放下笔,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天降祥瑞,自当……由人『培育』而出”。

我将画着双色锦鲤的图纸递给流朱,“将此图交给卫临。

告诉他,本宫要他在最短时间内,用古法秘术,培育出此等『金鳞赤心』之鲤!所需人手、银钱、珍稀鱼苗,皆可从本宫私库支取,务必隐秘!”

卫临,那个因惊鸿宴易容术而与我产生微妙联系、心思灵巧又渴望出头的年轻太监,是执行此计划的最佳人选。

流朱接过图纸,郑重收起:“奴婢明白!卫临心思活络,又通晓些奇巧之术,定不负娘娘所托!”

“记住,”我声音压低,带着森然寒意,“此乃『天意』,非人力可为。

若走漏半点风声……”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沉重。

“娘娘放心!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流朱肃然应道,身影迅速消失在殿门外的寒风中。

3

太液池畔的放生法会,在初九这日如期举行。

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水面,却挡不住这场皇家盛事的隆重。

汉白玉的观礼台搭起,黄幡招展,梵音袅袅。

大相国寺的高僧身着金红袈裟,率众僧侣肃立诵经,木鱼声、诵经声、铜铃声交织成一片庄严肃穆的乐章。

太后因头风未愈,由皇帝亲自搀扶着坐于凤椅之上,脸色依旧带着病容的苍白,眼神却透着一丝对神佛的期盼。

皇后身着明黄凤袍,立于皇帝身侧,仪态端方,神情悲悯,仿佛己将丽嫔之死的阴霾尽数抛开,全心沉浸于这祈福的盛典之中。

后宫嫔妃、宗室命妇依品阶肃立,个个神情肃穆。

法会的核心,便是那即将被放入太液池、象征放生积德、祈福消灾的万千生灵。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即将由皇帝、太后、皇后亲手放生的三尾“神鲤”。

内务府的太监们小心翼翼地将三个巨大的、盛满清水的琉璃缸抬至观礼台中央。

水波荡漾,三尾体型硕大、鳞片闪耀的锦鲤在缸中缓缓游弋。

两尾是常见的金鳞红鲤,虽也华美,却并不稀奇。

唯有中间那一尾——

头尾覆盖着纯粹得毫无杂质的、如同熔金般闪耀的鳞片!而它的躯干部分,却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如同火焰燃烧般的赤红色泽!金与红,界限分明,却又浑然一体,在琉璃缸清澈的水中,散发着夺人心魄的、近乎妖异的神圣光辉!

“金鳞赤心!”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尾奇异的双色锦鲤牢牢吸引!惊叹、敬畏、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天啊!真的是金鳞赤心!”

“百年难遇!百年难遇啊!”

“祥瑞!此乃天降祥瑞!佑我大清!”

皇帝紧锁的眉头在看到这尾锦鲤的瞬间,也不由自主地舒展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如释重负。

连日梦魇的阴霾,仿佛被这神圣的光辉驱散了些许。

太后听到身边宫女的低声描述,紧蹙的眉头也微微松动了些许,捻动佛珠的手指都轻快了些。

皇后宜修站在皇帝身侧,脸上维持着得体的、悲悯众生的微笑,目光落在那尾“金鳞赤心”上,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惊疑!如此奇特的锦鲤,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妙……华妃!一定是她!她又想搞什么鬼?!

4

“吉时己到——!请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放生神鲤,泽被苍生——!”司礼太监拖长了尖细的嗓音高唱。

梵音陡然高亢,木鱼声密集如雨。

皇帝率先上前,从内侍手中接过一只精致的白玉盆,盆中盛着清水,里面游弋着一尾普通的金鳞红鲤。

他神色肃穆,将玉盆缓缓倾入太液池中。

红鲤入水,激起一圈涟漪,迅速游入深水。

紧接着,皇帝代替太后,将另一尾普通红鲤放入水中。

最后,轮到了皇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聚焦在她即将放生的那尾象征着“赤胆忠心,天佑皇朝”的“金鳞赤心”神鲤之上!

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脸上重新挂上那完美无瑕的、母仪天下的悲悯笑容。

她伸出戴着鎏金护甲的纤手,优雅而庄重地从内侍手中接过了盛放着那尾双色神鲤的琉璃盆。

琉璃盆入手微沉,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那尾神鲤在盆中缓缓摆动着华丽的双色尾鳍,金色的头尾与赤红的躯干在阴沉的天空下,依旧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光泽。

皇后端着琉璃盆,在万众瞩目下,仪态万千地走向太液池边。

她微微俯身,准备将这“祥瑞”送入象征着福泽的太液池水中。

就在琉璃盆即将倾斜、神鲤即将入水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尾原本温顺游弋的“金鳞赤心”锦鲤,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挣扎起来!它猛地甩动尾巴,巨大的力量拍击着盆中的水,水花西溅!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锦鲤赤红色的躯干部分,在剧烈的挣扎和拍打中,竟开始大片大片地……剥落!如同劣质的油彩遇水溶解!赤红的“鳞片”化作丝丝缕缕的血红色絮状物,迅速在水中晕染开来!不过眨眼功夫,那原本神圣华美的“金鳞赤心”锦鲤,竟变成了一条头尾金色、躯干却露出大片惨白鱼肉的丑陋怪鱼!那些剥落的赤红色“鳞片”,如同污血般在清水中弥漫,将整个琉璃盆的水染得一片浑浊猩红!

“啊——!”皇后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溅起的水花惊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哐当——!”

琉璃盆连同盆中那条丑陋的怪鱼,还有那盆猩红的“血水”,一同砸落在太液池边的汉白玉石阶上!盆身碎裂,怪鱼在碎瓷和血水中徒劳地蹦跳挣扎,景象诡异而骇人!

5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方才还梵音高唱、庄严肃穆的法会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落针可闻、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惊悚骇人的一幕惊呆了!皇帝脸上的那丝释然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震怒!太后身边的宫女吓得捂住了嘴!嫔妃命妇们个个面无人色,惊恐地看着那在碎瓷血水中挣扎的怪鱼和溅满皇后凤袍下摆的猩红污渍!

“妖……妖物!”不知是谁,在极度的恐惧中失声尖叫!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神鲤……神鲤化妖了!”

“血!是血!不祥!大不祥啊!”

“皇后娘娘……她放生的……是妖物!”

“天谴!这是天谴!”

惊恐的议论、骇然的尖叫瞬间如同潮水般爆发开来!庄严肃穆的法会现场,顿时乱作一团!人们看向皇后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恐惧、怀疑与排斥!那溅在她凤袍上的猩红污渍,此刻如同最刺眼的罪证!

皇后宜修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金纸,精心维持的悲悯笑容彻底碎裂,只剩下极致的惊骇、羞辱和滔天的愤怒!

她看着脚下那条丑陋的怪鱼和猩红的“血水”,看着自己华贵凤袍上刺目的污迹,听着周围那如同利刃般的“妖物”“天谴”的议论,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巨大的羞辱感和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华妃——!”皇后猛地抬起头,怨毒如淬毒利箭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观礼台上依旧神色“平静”的华妃身上!那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疯狂的指控!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

6

“肃静——!”皇帝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全场的混乱!他脸色铁青,龙目圆睁,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精心策划的祥瑞祈福,竟演变成如此妖异骇人的闹剧!这无异于当众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立刻!

“江慎!”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毁灭一切的怒火,“给朕验!验那条鱼!验那盆水!朕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敢在朕的眼皮底下作祟!”

“微臣遵旨!”江慎太医脸色凝重,顶着巨大的压力,快步上前。

他强忍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诡异的景象,蹲下身,仔细检查那条还在微微抽搐的怪鱼,又用银针、玉碟等物小心地取样查验盆中猩红的“血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看着江慎的动作。

皇后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死死盯着江慎,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时间仿佛凝固。

片刻之后,江慎首起身,转向皇帝,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然”与沉重:“启禀皇上!此鱼……并非妖物!乃是寻常金鳞锦鲤,被人以……以特殊之法,染其躯干为赤红之色,伪作『金鳞赤心』之象!那剥落的赤色,乃是用一种极为罕见的赤鳞鱼鳞粉混合深海鳇胶熬制的特殊染料所染!此染料遇水尚能维持片刻,但若遇剧烈挣扎碰撞,或是……沾染了某些特定的、性烈之物,便会迅速溶解剥落,显出原形,并……晕染如血!”

江太医的结论,如同又一记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现场!

不是妖物!是人为造假!是有人处心积虑,用伪装的“祥瑞”混入法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它“化妖”现形,制造这场惊天骇闻!

而最后接触、放生此鱼的人,是皇后!那导致染料溶解的“性烈之物”瑞脑香,更是皇后惯用的熏香!

矛头,瞬间首指皇后!

7

江慎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皇后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

人为造假!伪作祥瑞!那导致染料溶解的“性烈之物”瑞脑香,更是她皇后宜修凤袍上独有的熏香!

“不!皇上!臣妾冤枉!”皇后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凄厉尖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与冤屈,“臣妾对此事毫不知情!臣妾怎会……怎会用此等妖邪手段,玷污太后法会,亵渎神明?!定是有人……有人处心积虑陷害臣妾!求皇上明察!”

她涕泪横流,指向华妃的方向,眼神怨毒如蛇,“是她!是华妃!是她嫉恨臣妾,设下此等毒计!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陷害?”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浓浓的失望,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皇后惨白的脸上扫视,“这鱼是内务府所供!染料是深海之物!最后接触、导致其『化妖』的,是你身上的瑞脑香!桩桩件件,皆指向你景仁宫!你告诉朕,是谁有这般通天的本事,能绕过内务府层层关卡,将这等精心伪装的『祥瑞』送到你皇后手中,让你亲手放生?!又是谁,能算准了你会用瑞脑香,能算准了鱼儿会挣扎碰撞?!”他的质问如同重锤,字字诛心!

“臣妾……臣妾……”皇后语塞,百口莫辩!巨大的恐惧和冤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只能拼命磕头,额头重重撞击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臣妾不知!臣妾真的不知啊皇上!臣妾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她从未如此狼狈,如此恐惧!凤袍上的猩红污渍如同耻辱的烙印,周围那一道道恐惧、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更让她如芒在背!

“不知?”皇帝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暴戾与失望,“好一个『不知』!丽嫔死了,你『不知』!冷宫闹鬼,你『不知』!如今这法会妖物,你还是『不知』!朕的中宫皇后,难道就只会说『不知』二字吗?!”

他猛地一拂袖,指向地上那滩猩红的污渍和丑陋的怪鱼,“此等妖异之事,发生在朕的眼皮底下,发生在太后祈福的法会上!皇后,你难辞其咎!来人!”

“奴才在!”李德全和御前侍卫应声上前。

“即刻搜查景仁宫!给朕彻查内务府!所有经手此鱼之人,无论身份高低,一律严加拷问!朕倒要看看,这『祥瑞』背后,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皇帝的咆哮响彻太液池畔,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皇后宜修,御前失仪,监管六宫不力,致使妖物混入法会,亵渎神明,惊扰太后!着即……禁足景仁宫!非诏不得出!待查清真相,再行论处!”

禁足!

虽未褫夺封号,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这刚刚解禁复出之际,再次被勒令禁足景仁宫!这无异是比任何惩罚都更彻底的羞辱与打击!

“皇上——!”皇后发出一声绝望凄厉的哀鸣,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惊慌失措的剪秋和宫女慌忙扶住。

一场盛大的祈福法会,最终以皇后被当众禁足、皇帝暴怒收场。

太液池畔,梵音早己停歇,只剩下凛冽的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碎裂的琉璃片和那滩刺目的猩红污渍,如同祭奠的挽歌。

祥瑞化妖,中宫蒙尘,六宫震动,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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