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元旦只剩两天时,音乐教室的老钢琴突然闹起了脾气。
苏梦瑶弹到《卡农》合奏的高潮部分,本该清脆上扬的高音“哆”,按下去却像被什么东西绊住,闷声卡在了半空中,像只突然失声的鸟儿。
“怎么回事?”赵小龙的吉他声戛然而止,探着脑袋往钢琴里看,“是不是有虫子进去了?我上次在食堂看到过蟑螂……”
“赵小龙你闭嘴!”王子涵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走到钢琴前,小心翼翼地掀开琴盖。泛黄的琴键下方,几根琴弦锈迹斑斑,其中一根高音弦上缠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显然是从窗户飘进来的,卡在了击弦机里。
“难怪声音不对,”王子涵用铅笔尖戳了戳那片叶子,“卡住了,得拿出来。”可琴键缝隙太窄,铅笔够不着,她试了几次,叶子反而卡得更紧了。
江北走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小刀——是他平时削铅笔用的,刀刃很薄。他让苏梦瑶按住旁边的琴键,腾出空隙,自己蹲下身,刀刃贴着琴键内侧慢慢伸进去,指尖稳得没一点晃动。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别动,快够着了。”他轻声说,气息离苏梦瑶的手背很近,带着淡淡的肥皂清香。苏梦瑶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他的指尖在狭小的缝隙里灵活移动,忽然觉得,连卡住的琴键都变得没那么让人着急了。
“出来了!”江北手腕一挑,那片枯叶随着刀刃滑了出来,带着点琴弦上的铁锈。他把叶子扔进垃圾桶,又试按了下那个“哆”,清脆的声音终于回来了,像被解救的鸟儿重新唱起歌。
“江北你可以啊!”赵小龙惊叹,“这手艺能去修钢琴了!”
“别贫,”江北擦了擦刀刃,把小刀折好放回口袋,“继续练吧,刚才卡壳的地方,重来一遍。”
重新开始的合奏格外顺畅,像是被刚才的小插曲磨掉了最后一点生涩。苏梦瑶弹到那个曾卡住的高音时,手指落下的瞬间,江北的伴奏轻轻托了上来,稳稳地接住了她的旋律,像在说“别怕,有我”。
排练结束时,天色己经擦黑。赵小龙收拾吉他时,忽然红着脸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那个……我昨天放学去琴行,跟老板学了个新和弦,他说能让《起风了》的副歌更好听,我记不太清,就把步骤写下来了……王子涵你帮我看看?”
信封里不是信纸,是张画满音符的草稿纸,每个和弦旁边都画着歪歪扭扭的吉他弦,标着“按这里”“松半格”,显然是费了不少劲才记下来的。王子涵捏着草稿纸,指尖划过那些笨拙的标注,难得没吐槽,只是低声说:“画得什么玩意儿,明天我带你去琴行再问一遍。”
赵小龙眼睛一亮:“真的?”
“不然等你上台弹错,全班都跟着丢人。”王子涵转身往外走,耳根却悄悄红了。
苏梦瑶和江北锁音乐教室的门时,她看到窗台上放着个保温杯,是赵小龙忘带的,里面还剩小半杯温水。“他明天肯定又要找半天。”苏梦瑶笑着把杯子塞进江北手里,“你明天给他带过去吧,我怕我忘了。”
江北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忽然说:“今晚别练琴了,我刚才听你弹到最后,手指有点抖,估计累了。”
苏梦瑶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的指尖确实有点酸——为了练熟那个连续的十六分音符,她中午没休息,在琴房练了快一小时。他居然注意到了。
“知道了。”她低下头,把围巾又裹紧了些,“你也别熬夜看物理题了,上次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江北“嗯”了一声,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嘴角浅浅的笑意。
回家的路上,苏梦瑶路过小区门口的琴行,看到里面亮着灯。透过玻璃门,她隐约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正抱着吉他站在谱架前,手指在琴弦上反复按动,不是赵小龙是谁?他面前的谱架上,摊着《起风了》的乐谱,旁边放着个啃了一半的面包,显然是没回家,首接来加练了。
琴行老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时不时指点他两句,赵小龙听得格外认真,连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眼睛都没顾上撩。
苏梦瑶没进去打扰,只是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寒风卷着雪籽飘下来,打在玻璃上沙沙响,可琴行里的暖光,还有断断续续飘出来的吉他声,却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原来那个总喊着“三百块的吉他弹不出好歌”的男孩,也在偷偷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她转身往家走,刚拐过街角,就看到江北站在路灯下。他手里拿着个保温杯——显然是刚送完赵小龙的杯子回来,看到苏梦瑶,他扬了扬手里的另一个袋子:“老板说赵小龙晚饭没吃,我买了两个肉包,你给他送进去?”
苏梦瑶接过袋子,指尖碰到温热的包装袋,忽然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猜的。”江北看着她,路灯的光在他眼里碎成星星,“他那吉他水平,不偷偷加练,明天肯定要出糗。”
两人没再多说,只是并肩站在琴行外,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吉他声。雪籽越下越大,落在肩头,像撒了层细盐。江北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轻轻绕在苏梦瑶脖子上,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你的围巾薄,这个厚点。”
他的围巾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把寒风挡在外面。苏梦瑶抬头时,刚好看到他耳尖沾了片雪籽,像落了颗小星星,忍不住伸手替他拂掉。指尖碰到他的耳廓,江北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没躲开。
“进去吧,”他低声说,“包子该凉了。”
苏梦瑶点点头,推开门走进琴行时,赵小龙正弹到“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虽然还是有点跑调,却比下午排练时稳了许多。看到苏梦瑶手里的肉包,他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你们……都看到了?”
“看到你啃干面包了,”苏梦瑶把包子递给他,“赶紧吃,凉了不好消化。”
琴行老板笑着打趣:“这小子刚才跟我说,要是弹不好,就对不起你们三个陪他耗时间,非要练到不跑调才肯走。”
赵小龙挠挠头,掰开肉包大口咬着,热气糊了他一脸,眼睛却亮得像落了光:“等我练好了,元旦那天,保证让7班的李涛刮目相看!”
苏梦瑶走出琴行时,江北还站在路灯下。雪籽落在他发间,像落了层薄薄的霜,可他看着琴行的方向,嘴角却扬着浅浅的笑意。
“走吧。”他说。
“嗯。”
雪下得越来越密,把两人的脚印很快盖住。苏梦瑶裹着江北的围巾,闻着淡淡的薄荷香,忽然觉得,那些卡壳的琴键,跑调的吉他,还有偷偷加练的夜晚,都像这初雪一样,虽然带着点笨拙的凉意,却藏着让人期待的温柔。
明天就是元旦联欢会的彩排了。苏梦瑶抬头看了看飘雪的夜空,忽然很期待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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