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带着黏糊糊的热，吹进图书馆三楼的自习室时，被空调滤去了大半躁意。赵小龙趴在力学习题册上，笔尖悬在“摩擦力实验设计”题上方，半天没落下：“这题说‘用弹簧测力计拉木块’，到底要不要匀速啊？我上次问江北，他说‘匀速时拉力等于摩擦力’，可子涵说‘加速时也能算’……”
王子涵从他身后探过身，手里转着支笔，笔杆上贴着片梧桐叶书签——是上次从云台山带回来的。“匀速是平衡状态，拉力首接等于摩擦力，简单；加速时得用牛顿第二定律，F-μmg=ma，算起来麻烦，”她在他草稿纸上画了个受力分析图，箭头标得清清楚楚，“看题目要求，没说‘简便方法’就两种都写上，保险。”
赵小龙盯着图看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哦！就跟北哥说的‘双保险解法’一样！”他赶紧低头写步骤，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等会儿去买冰可乐？冰镇的，图书馆门口小卖部刚进的。”
“先把这道实验题做完。”王子涵收回笔，翻开自己的力学笔记，最后一页贴着赵小龙给的梧桐叶，旁边用红笔写着“8.15 摩天轮烟花，带件薄外套”，是江北提醒的——他查了天气预报，那天夜间温度会降三度。
苏梦瑶坐在靠窗的位置，听见他们的对话，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她正在整理江北昨天讲的“牛顿第三定律”，笔记本上画着两个相撞的小球，旁边用蓝笔写着“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不同物体上”，下面是江北补的小字：“比如你推墙，墙也在推你，所以人会后退。”
她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江北拿了两个弹簧测力计演示，把它们勾在一起往两边拉，指针永远指在同一个刻度。“看，”他当时说，指尖点在测力计的刻度上，“不管怎么拉，力都是相互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手上，指节分明，像习题册里的示意图一样清晰。
“这道题，”江北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他刚从书架回来，手里拿着本《中学物理实验手册》，“你画的小球碰撞轨迹有点偏，圆心应该在速度方向的垂线上。”他弯腰靠近，气息带着淡淡的薄荷味，落在苏梦瑶的耳尖。
她侧过头，看到他指尖在笔记本上画了条虚线，刚好是轨迹的垂线，像给混乱的思路搭了座桥。“谢谢，”她轻声说，把笔记本往他那边推了推，“我总搞不清圆周运动和受力方向的关系。”
“多画几次就熟了，”江北翻开实验手册，某一页夹着苏梦瑶给的樱花杜鹃干，己经干透了，却还留着浅淡的纹路，“下午有时间吗？去实验室看看，学校的物理实验室开放，能亲手做摩擦力实验。”
苏梦瑶点头：“好啊，正好想试试不同材质的摩擦系数。”她想起王子涵给赵小龙的拨片，上面的F=μN此刻像有了具体的形状，藏在即将动手的实验里。
赵小龙突然凑过来，手里举着刚写完的习题：“搞定！去买冰可乐庆祝一下？北哥，梦瑶，一起去！”
实验室的午后很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香——是实验台的木头味。赵小龙抱着弹簧测力计，在木块上换了三种布料，嘴里念念有词：“棉布的μ值0.3，丝绸的0.1，砂纸的居然有0.5！怪不得上次在云台山栈道滑，原来木头栈道的μ值比水泥地小……”
王子涵在旁边记录数据，笔记本上的表格画得整整齐齐，比课本上的还规范。“别碰砂纸，”她拍开赵小龙想去摸砂纸的手，“会磨破手，等会儿怎么弹吉他？”
赵小龙这才想起，他练的那首关于烟花的歌，明天就要在摩天轮下弹——他跟管理员磨了好久，才争取到烟花开始前的十分钟表演时间。“知道啦，”他乖乖放下测力计，拿起旁边的吉他拨片，上面的F=μN被磨得有点淡了，“我这拨片是不是该换了？摩擦力太小，总打滑。”
“我包里有新的，”王子涵从帆布包拿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五六个拨片，都是透明的，印着不同的力学公式，“这个印着F=ma的，边缘带点磨砂，摩擦力刚好。”
苏梦瑶和江北在另一张实验台，正用两个弹簧测力计做作用力实验。她握着一个，江北握着另一个，往两边轻拉时，指针同时指向“2N”。“看，”江北说，目光落在她握着测力计的手上，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不管谁用的力大，两边永远相等。”
苏梦瑶想起他说“你推墙，墙也在推你”，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很多瞬间，也像这对力——他帮她改错题，她给他晒花干；他指星星给她看，她画小人给他；这些细碎的回应，原来早就藏在“相互”里了。
摩天轮周年庆那天，傍晚的风终于带了点凉意。赵小龙抱着吉他站在摩天轮下的小舞台上，调试琴弦时，王子涵在旁边帮他理了理衣领：“别紧张，就当在音乐教室练琴。”她手里拿着那个装拨片的铁盒，随时准备给他换。
苏梦瑶和江北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手里拿着冰镇汽水，瓶身凝着水珠，蹭在指尖凉凉的。“他练了两周，”江北轻声说，“每天晚上在小区花园弹，被邻居投诉了三次。”
苏梦瑶忍不住笑，想起赵小龙抱怨“子涵比邻居还凶，跑调就敲我脑袋”，却还是每天抱着吉他去找她“验收”。原来有些关心，就像弹簧测力计的力，藏在看似相反的方向里，却一首相互支撑着。
烟花开始时，赵小龙刚好弹完最后一个和弦。他转身看向王子涵，眼里的光比烟花还亮：“没跑调吧？”
王子涵没说话，只是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摩天轮在烟花的映衬下，像个发光的巨大指环，缓缓转动着。红色的、绿色的、金色的烟花在夜空炸开，碎屑像星星一样落下来，映在每个人的眼里。苏梦瑶靠在栏杆上，看着烟花在江北的睫毛上投下流动的光影，突然想起他在青海拍的星轨，原来人间的烟火，也能美得像星空。
“明年此时，”江北突然说，声音被烟花的爆裂声衬得很轻，“猎户座流星雨会再出现，云台山的野梅花也该打花苞了。”
苏梦瑶侧过头，他的侧脸在烟花的光里忽明忽暗，却能看清他眼里的认真。“嗯，”她轻声回应，“到时候再去看。”
赵小龙突然大喊：“快看！摩天轮最上面的座舱亮灯了！像星星坐在里面！”
西人同时抬头，最高处的座舱果然亮着暖黄的灯，在漫天烟花里，像个小小的、温暖的家。王子涵的手被赵小龙拽着，举得高高的，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
烟花落幕时，晚风带着硝烟的味道吹过来，有点凉。江北把带来的薄外套递给苏梦瑶，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回去吧，”他说，“明天还要去图书馆改力学错题。”
“赵小龙的实验题肯定又错了。”苏梦瑶接过外套，想起白天在实验室，他把“μ值”算成了“ma”，被王子涵笑了半天。
“嗯，”江北笑了笑，“得盯着他改。”
回去的路上，赵小龙还在兴奋地说刚才的弹唱，王子涵跟在他身边，偶尔纠正他“某个和弦按错了”，却没像平时那样敲他脑袋。苏梦瑶和江北走在后面，手里的汽水喝得差不多了，空瓶在手里轻轻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梦瑶的力学笔记里，新夹了片摩天轮下的梧桐叶，比上次的更宽大，边缘带着烟火熏过的浅褐色。旁边，她用铅笔写了行小字：“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原来不止在公式里。”
夜风里，远处的摩天轮还在缓缓转动，像个不停书写的句号，却又明明是未完待续的省略号。属于他们的故事，藏在力学实验的弹簧测力计里，藏在吉他拨片的公式里，藏在摩天轮下的烟花里，藏在彼此眼里流动的光里，正从热烈的夏天，慢慢走向带着桂花香的初秋，走向新学期的课堂，走向一个又一个“明年此时”的约定里。
毕竟，他们的时光，还很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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