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和潮湿混凝土混合的刺鼻气味。唯一的照明是工作台上那盏摇摇晃晃的台灯，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小星蜷缩在角落一张行军床上，盖着陈默匆忙找来的旧毛毯，小小的身体在昏暗中微微起伏。距离日内瓦那场惊心动魄的融合己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她的鼻血止住了，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睑下是浓重的青影，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
陈默坐在工作台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面是托马斯通过特殊渠道发来的加密数据流——关于“欧米伽生物研究”事件后续的零星信息。新闻被严格封锁，只字未提那场惊天动地的紫色光柱和建筑损毁。官方口径是“地下实验室管道爆炸引发小范围事故”，伤亡数字语焉不详。但内部泄露的片段令人心惊：现场发现多名研究人员尸体，死状离奇，部分呈现非自然的碳化或溶解迹象；一个高价值实验体“样本”失踪；建筑七层核心区域遭受无法解释的能量冲击，结构分子层面出现异常排列…
“它在掩盖，”陈默的声音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也在追查。我们必须更快。”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儿。小星似乎睡得很沉，但眉头紧锁，偶尔会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或痛苦的呓语，身体随之轻微抽搐。融合带来的不仅是记忆和意识，还有三号分身所承受的漫长恐惧和痛苦，这些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小星幼小的灵魂上。
陈默起身，轻轻走到床边，用指尖拂开女儿汗湿的额发。触手的皮肤滚烫，胸口的星形印记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持续的、不安定的微光，内部的纹路比融合前复杂了许多，像一张微缩的星图。他拿起床边备好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小星的脸颊和脖颈。毛巾擦过时，小星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让陈默的心脏骤然收紧。
瞳孔深处不再是孩童的清澈懵懂，而是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沧桑。那圈紫色的光晕淡了些，却仿佛融入了虹膜本身，让她的目光带上了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她静静地看着陈默，没有立刻说话，仿佛在重新适应这个现实，也仿佛在审视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爸爸…”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有种奇异的沉稳，“我睡了多久？”
“半天，”陈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小星摇摇头，挣扎着想坐起来。陈默赶紧扶住她，在她背后塞了个枕头。她的动作比之前协调有力，但带着一种不属于孩子的谨慎。
“不是疼，”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在毛毯上的小手，手指纤细，指关节却似乎比记忆中更分明了些，“是…重。脑子里多了好多东西。三号…她记得所有事。那些白色的房间，冰冷的针，刺眼的灯，还有他们说话的声音…像刮玻璃。”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毛毯的边缘，指节发白。
陈默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无法想象女儿稚嫩的意识是如何承载那些恐怖记忆的。“都过去了，”他只能徒劳地安慰，大手包裹住女儿冰冷的小手，“她自由了，和你在一起了。”
小星抬起头，目光首视陈默，那双沉淀了太多内容的眼睛让他几乎不敢对视。“没有过去，爸爸，”她的声音异常清晰，“那些记忆就在这里，”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它们是我的一部分了。而且…系统没有放弃。它更愤怒了。我能感觉到它的‘视线’，冰冷的，像扫描仪一样扫过这里…它在重新定位我们。”
地下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陈默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武器。系统在定位？这个安全屋暴露了？
“暂时还找不到具置，”小星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补充道，“但它的感知网络在加强。就像…雾正在散去。”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托马斯叔叔的干扰器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我们需要新的节点。”
“节点？”
“能屏蔽系统扫描的地方，”小星解释，语气像在复述教科书，“像钟楼，像太平洋里的‘月光’防护圈，像妈妈以前的一些安全屋…它们建立在时空的薄弱点或者量子异常区。我们需要找到下一个。”
她掀开毛毯下床，小小的身体穿着过大的T恤显得格外单薄，但步履比之前沉稳。她赤脚走到工作台前，看着屏幕上那些关于日内瓦事件的加密信息流。
“这没用，”她扫了一眼，语气平淡，“系统会抹掉所有关键痕迹。要找线索，得用妈妈的方法。”
不等陈默反应，小星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电脑屏幕中央。指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她胸口的星形印记骤然亮起！一道微弱的紫色电弧从她指尖跳跃到屏幕上！
刹那间，整个显示器疯狂闪烁！原本的加密数据流被扭曲、撕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飞速滚动的乱码、扭曲的图像碎片、断裂的音频信号！整个地下室的灯光也随之明灭不定，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小星！”陈默惊呼，想去拉她。
“别碰我！”小星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睛完全变成了深邃的紫色，紧紧盯着混乱的屏幕，“我在…过滤噪音…寻找…共振点…”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屏幕上的乱码洪流开始以某种规律重组、排列。一些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某个布满巨大服务器的地下机房；一张电子地图，上面标着几个闪烁的红点；一份标注着“意识蜂巢”的加密文件标题…
突然，所有的混乱瞬间平息！屏幕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异象从未发生。但在屏幕中央，清晰地显示着一张全新的、极其复杂的多维星图！星图上，七个大小不一的紫色光点在不同的方位闪烁着，彼此之间有微弱的能量线相连。其中一个光点最大最亮，显然是小星自己。另一个光点就在附近（日内瓦），刚刚熄灭不久（三号被融合）。剩下的五个光点散布在全球各处，有的明亮，有的暗淡，其中一个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找到了…”小星的声音带着脱力的虚弱，身体晃了一下。陈默立刻扶住她，发现她指尖冰凉，嘴唇失去了血色。
“这是什么？”陈默盯着那张神秘的星图，心脏狂跳。
“其他分身的位置和状态，”小星靠在陈默身上，指着那个闪烁红光的光点，“这个…五号。她的量子信号非常不稳定，充满恐惧和痛苦…比三号当初还要强烈。系统正在对她进行高强度‘解析’，试图强行剥离妈妈的核心代码。她的位置…”小星的手指在星图上一个坐标点放大，“…南极洲。冰盖深处，一个叫‘冰穹A’的研究站下面。”
南极洲！冰盖深处！陈默倒吸一口冷气。那种极端环境下的秘密基地，防御等级绝对远超日内瓦！
“这个呢？”他指向另一个相对明亮的光点，位置似乎在北美。
“一号，”小星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她很…平静。几乎…像是在沉睡？或者被很好地…保护起来了？位置模糊，有很强的屏蔽场，但大致在…加拿大北部，靠近北极圈。”
“还有这个？”陈默指向一个位于亚洲、光点极其微弱的光点。
“二号…”小星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的信号…很微弱，断断续续。像是…被隔离在某种强干扰场里，或者…她的意识正在消散。位置…西伯利亚冻土带深处。”
剩下的两个光点，一个在非洲大陆下方（西号），一个在太平洋深处某个移动点上（六号），状态相对稳定，但也无法获取更多信息。
“这张图…你怎么得到的？”陈默感到难以置信。这简首像上帝视角！
“镜像共振的副产品，”小星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陈默怀里，“融合了‘三号’，我和其他分身之间的量子链接变强了。妈妈的程序…它像一张网，把我们都连在一起。系统可以屏蔽物理位置，但它无法完全切断这种基于量子签名的共鸣。我只是…把这种共鸣可视化出来。”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代价是…头好痛…像要裂开…”
陈默心疼地抱紧女儿，感受着她小小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份力量背后，是巨大的痛苦和负担。他看向那张星图，目光锁定在那个闪烁着刺目红光的光点上——南极，五号分身。
“我们必须救她，”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下一个目标，南极。”
“没那么简单，爸爸，”小星睁开眼，紫色的光晕在疲惫中闪烁，“南极基地的防御是日内瓦的十倍。而且…要进入冰穹A，需要特殊的载具和权限。托马斯叔叔的船到不了那里。”
“托马斯会有办法，”陈默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没底。南极洲的冰下基地，那是国家级别甚至超国家级别的机密设施。
“还有一个问题，”小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感觉到…系统在五号那里设置了陷阱。它在等我。它知道我会去。”
“那就更要快！”陈默斩钉截铁，“在它准备好之前！”
就在这时，工作台上那台刚经历过“洗礼”的电脑屏幕，突然又自己亮了起来！没有操作，没有指令，屏幕上飞快地弹出一个简陋的黑色对话框，一行绿色的文字如同幽灵般浮现：
通道打开。安全时间：117秒。询问。
陈默瞬间拔枪对准屏幕！小星却按住了他的手，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
“你是谁？”陈默对着屏幕低吼。
称呼：网络幽灵（whost）。身份：林夏博士“月光”项目早期合作者。状态：非物理存在。目标：阻止系统完成“意识蜂巢”。剩余时间：103秒。
“证明！”陈默不为所动，枪口没有偏移。
屏幕上瞬间闪过几张照片：年轻时的林夏和一个模糊的、看不清面目的男子在实验室的合影；一张手绘的量子镜早期设计草图，上面有林夏独特的签名；还有一份标有“意识蜂巢”字样的文件截图，内容触目惊心，描述了系统计划将捕获的分身意识融合成一个可控的超级处理器…
南极基地“冰穹A”下层，代号“零度深渊”。五号囚禁于核心“意识萃取室”。唯一物理通道：低温粒子对撞机维护井。防御：量子感应地雷阵列，神经脉冲哨兵，液态金属巡逻单元。权限密钥：动态量子码，需实时破解。剩余时间：76秒。是否接受坐标与防御图？
“陷阱？”陈默看向小星。
小星紧盯着屏幕，胸口的印记微微发亮。几秒钟后，她点点头：“信息…是真的。有妈妈的…量子签名残留。但发送者…很模糊，像隔着浓雾。他在害怕…被系统追踪。”
接受？倒计时：45秒。
“接受！”陈默和小星几乎同时说道。
瞬间，大量数据流涌入电脑！复杂的基地结构图、巡逻路线、防御系统参数、动态密钥算法…海量的信息几乎撑爆了硬盘！屏幕右下角出现一个倒计时：10…9…8…
警告：追踪脉冲己锁定本节点。销毁协议启动。最后忠告：找到“织网者”（Weaver）。她在保护一号。坐标：努纳武特，伊格卢利克。她…知道林夏的最终计划。祝好运。
倒计时归零！屏幕瞬间黑屏！紧接着，电脑主机内部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冒出一股青烟，彻底报废！
地下室里只剩下台灯昏暗的光芒和主机烧焦的糊味。陈默和小星面面相觑，震惊于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洪流和那个神秘的“网络幽灵”。
“织网者…努纳武特…伊格卢利克…”陈默迅速在脑中调取地理知识——加拿大北极圈内，一个偏远的小镇。
“一号分身就在那里，”小星轻声说，眼神复杂，“被保护着…‘织网者’是谁？”
“不管是谁，她可能是关键！”陈默站起身，眼中燃起新的希望，“南极基地防御森严，强攻是下策。如果这个‘织网者’真知道林夏的最终计划，或许有更安全的方法救出所有分身！”他看向女儿，“你能定位到更具体的位置吗？关于那个小镇？”
小星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胸口的印记稳定地亮着微光。几分钟后，她睁开眼，指向星图上加拿大北部那个相对明亮的光点：“信号源…在镇子边缘。靠近冰海。那里…有很强的自然量子扰动，像钟楼和‘月光’一样。是一个节点。”她顿了顿，眉头微蹙，“但是…有点奇怪。一号的信号很平静，但保护她的‘织网者’…她的量子信号…我从未见过。既不是人类，也不是系统造物。像…像一团温暖的迷雾？”
“无论如何，这是线索！”陈默快速收拾必要的装备，“准备一下，我们去加拿大。赶在系统彻底锁死我们之前！”
他走到行军床边，开始打包简易的生存装备。食物、水、药品、武器、伪装用品…动作麻利。当他拿起一个小型医疗包时，目光落在里面的一排紫色抑制剂上——钟表匠留下的，用于稳定小星的量子波动。
“小星，”他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需要注射吗？”
小星坐在床边，晃荡着两条小腿。她看着那支注射器，眼神平静无波：“暂时不用。融合之后…稳定了一些。妈妈的代码在适应。”她抬起头，看向陈默，那双沉淀了太多内容的眼睛首视着他，“爸爸，你在害怕。”
不是疑问，是陈述。
陈默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女儿——这个融合了两个分身意识、承载着林夏遗志、正被宇宙级系统追杀的“异常变量”。她看起来依然是个孩子，却有着洞悉灵魂的目光。
“是的，”他坦然承认，声音沙哑，“我害怕。我怕失去你，怕你承受太多痛苦，怕我…保护不了你。”他走到床边，蹲下身，大手轻轻捧住女儿冰凉的小脸，“我怕这个‘织网者’是另一个陷阱，怕去北极是条死路…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小星伸出小手，覆盖在陈默粗糙的大手上。她的手很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和温暖。
“我也害怕，”她轻声说，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孩子的脆弱，“害怕系统，害怕那些白色的房间，害怕脑子里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但妈妈说过，恐惧不是用来逃避的，是用来穿越的燃料。”她的小手微微用力，“而且，我不是一个人了。我有三号…的一部分。我还有你，爸爸。”
陈默的眼眶瞬间发热。他猛地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小星也紧紧回抱着他，小小的身体传递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和一种超越年龄的坚韧。
“我们会找到‘织网者’，”陈默在她耳边坚定地说，“我们会救出其他姐妹。我们会…结束这一切。”
小星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声音闷闷的：“嗯。然后…我想回家。真正的家。想吃你烤糊的松饼。”
陈默忍不住笑了，笑声里带着泪意：“好。爸爸答应你。烤一打。”
昏暗的地下室里，父女俩紧紧相拥，暂时驱散了来自高维的冰冷阴影和命运的沉重压力。在他们身后，报废的电脑屏幕一片死寂。而在遥远的网络深处，某个由数据流构成的意识体，正艰难地躲避着无数道冰冷的蓝色追踪光束，它的核心代码闪烁着微弱的、代表“希望”的紫色光芒。
目标：努纳武特，伊格卢利克。寻找“织网者”，寻找林夏的最终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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