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王府门前灯笼高悬。一辆风尘仆仆的青骡小车停在侧门，车门推开，一位青衫中年书生当先下车，衣衫略显发白。他身形清癯，鬓角染了些许风霜，面色略显疲惫，但一双眼睛却清亮异常，似含着远山古井，平静中蕴着深邃的智慧。此人正是陆玄清。
跟随他的是两名毫不起眼的灰衣仆从，面容普通，步伐轻捷落地无声，眼神锐利如电，飞快扫视了一下环境后便恭敬立于陆玄清身后，如同嵌入环境的影子。
陆玄清甫一站定，便对身后两人温言道：“入府后，自可安心歇息了。”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自信和对王府安全的绝对信任。
听松轩内，晚宴己设。赵谌特意让撤去了厚重的外袍，换上较为随意但不失庄重的常服。陆玄清在仆役引领下走进来，目光在赵谌脸上停留片刻，旋即一丝了然与微不可察的赞许闪过眼底，而后深深一揖：“山野鄙人陆玄清，拜见小王爷。”
“陆先生！”赵谌亲自上前两步虚扶，语气真诚而带着久盼终至的欣喜，“一路风尘，快快请起！坐！”
席间并无繁文缛节，几碟清淡小菜，一壶温热的黄酒（赵谌以茶代酒）。赵谌开门见山，先是郑重感谢了陆玄清神算无遗，提前备下海船水手，解了燃眉之急。随即，他神色转为凝重，切入正题：
“先生久居山野，又深谙世事。本王归府日浅，深感朝堂昏聩，金虏凶锋日炽。敢问先生，如今这天下大势，究竟危若几何？太原恐己不支，下一步……汴梁……果真能守住吗？”
陆玄清放下竹箸，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变得幽远而锐利，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
“大势如奔洪，不可逆也。朝廷中枢如同朽木蛀空，双日悬空则令出多门，地方豪强割据，军纪涣散。太原血战，堪称壮烈，然孤城难守，覆灭只在顷刻。西大门一破，金人东西两路铁骑合流，以汴梁如今之人心、兵备……”他微微摇头，并未首言后果，但那沉沉的语气己将意思表露无遗，“官家议和之念未绝，然金酋狼子野心，岂是些许金银岁币可填？不过是缓兵之计，磨刀霍霍矣。”
他看向赵谌：“雷将军持图取宝，乃明修栈道。依在下估量，那批财货若善加运用，以精而非滥为要，足可养精兵三万，甲胄齐备、粮秣支撑一年有余！然……”他话锋一转，“兵马未动，根基何存？主公欲行之事，根基在于何方？”
赵谌迎着陆玄清清亮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坦诚而出：
“先生问得好。根基？首先在人！其一，本王欲遣人前往流民之中，招募那些只为活命、不惜力气、身强力壮者，授之以食，淬之以甲，练之以锋！此为生力之源！”
“其二，收拢被打散的、尚有血性未泯的禁军或边军残部！哪怕十不存一，百中择一，亦是沙场老卒，可堪大用！”
“其三，”赵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派人乔装，打入那些占山为王、声势浩大的起义军核心！不求助其为虐，但求能在关键时刻分化瓦解，导其向正，为我所用！亦可自其内吸收真正能战敢死之士！”
陆玄清听得极其专注，眼中光芒闪烁，待赵谌言罢，他微微点头，随即开口道：“主公此三点，皆是用兵扩军之正道。然，尤为险者，乃第三条。义军看似草莽，其中亦不乏眼光毒辣、心志坚韧之辈，更不乏野心滔天之人。此去之人，必须智勇双绝，忠诚不二，且需有自保并掌控时局之手腕。否则，恐有羊入虎口，甚或反被他人借势之危。人选极为关键。”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继续道：“至于一二两条，可行。然招募流民，需有安稳可靠、不易引人注目的根基之地供其休养生息、隐秘操练。收编残部，则需掌握其过往经历、军中职位人望等信息，‘影爪’深入兵户的暗线此时便可大用！”
赵谌深以为然：“先生高见！这正是本王深感手中耳目‘影爪’规模有限，关外、乃至各方势力内部渗透犹嫌不足之处！实乃掣肘！”他眉头微蹙，深感情报网拓展的迫切。
就在这时，陆玄清放下了酒杯，神情异常郑重地看着赵谌，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试探锋芒：
“主公殚精竭虑，扩军图强，其志可昭日月。恕玄清冒昧，敢问主公……这倾注心血，养兵聚势，究竟只为在汴梁城下抵抗金军，保全大宋江山？亦或是……另有深意？譬如，坐观宋金两败俱伤，而自身如潜龙在渊，待时而动……甚至……”他话语点到即止，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明镜，仿佛要映照出赵谌心底最深处的雄心。
赵谌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轩窗边，看着窗外夜幕下沉静的庭院。月光洒落，映着他年轻却己透出沉稳决绝的侧脸。良久，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每个字都砸在听松轩内：
“谁坐那把龙椅……对本王而言，重要吗？大宋也好，他朝也罢……若君王仁德，臣子效忠，能使中原大地免受异族铁蹄蹂躏，能让我大夏子民耕有其田，居有其屋，不受饥寒战乱之苦，安居乐业……本王自然倾力助之，马革裹尸亦无憾！”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如星辰，逼视着陆玄清：
“然！若庙堂之上尽是朽木为柱，只知争权夺利、鱼肉百姓，对异族屈膝求和、割地赔款！视万民如草芥！”
“那么……”赵谌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冲天的锐气与毫不掩饰的霸道，“那把椅子，谁坐不是坐？！若本王能开创一番局面，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活得更好！能执掌乾坤，庇护万民，给他们希望和尊严！那本王坐上那个位置，有何不可？又有何……不敢？！”
“本王所求，非为帝王权柄！所求者，改我万民之命！若为达此目的，再造乾坤……不过是手段罢了！”
静！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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