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透了红星轧钢厂的每一个角落。唯有第三车间，灯火通明，像一颗在黑夜中顽强跳动的心脏。
十二个小时的倒计时，如同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起初的亢奋，在枯燥而精密的重复劳动中，被迅速消磨。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焦灼混合的味道。
“不行！又崩了一个角！”
工具班那边传来一声懊恼的低吼。
张工拿着一块刚刚磨好的刀头，额头上青筋毕露。那块小小的硬质合金，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这个负15度的刃倾角，太反常理了！切削力会把整个刀尖都撬掉的！”一位经验丰富的老钳工忍不住抱怨，他干了三十年，从未磨过这种“自杀式”的刀具。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疲惫中迅速发芽。
车间里的嗡鸣声似乎都带上了一丝迟滞，人们的动作慢了下来，交头接耳的声音渐渐响起。
杨厂长站在角落，手里的搪瓷缸子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心里的那团火，也随着这些议论声，忽明忽暗。
江辰放下手里的管钳，从改造了一半的机床上走下来。
他没有说话，径首走到工具班，从张工手里拿过那块废掉的刀头。
他只看了一眼，便走到砂轮机前。
“看好了。”
江辰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车间的嘈杂瞬间平息。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过来。
他没有立刻开动机器，而是拿起另一块新的合金，先在机油里浸了一下。
“负角度刀具，磨削的时候，阻力方向和正角度完全相反。你们习惯了顺着力走，但磨它，要学会卸力。”
滋——
砂轮旋转，火星西溅。
江辰的手，稳得像焊在机架上。他的身体随着砂轮的转动，做出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十足的微小摆动。
那不是单纯的磨削，更像是一场精准的舞蹈。
火星的颜色、长短、方向，都在他的控制下不断变化。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顶级技工，他们立刻看出了门道。
江辰不是在对抗砂轮的力，而是在利用砂轮的离心力，用一种“一带而过”的巧劲，去切削刀具的表面。
每一次接触，都只在最正确的那一瞬间。
十分钟后，他关掉砂轮，将那枚崭新的刀头丢进冷却液里。
嗤啦一声轻响。
他把刀头递给刚才抱怨的那个老钳工。
“用你们的千分尺量量。”
老钳工颤抖着手，接了过去。
他把刀头架在检测台上，凑上眼睛，一遍，两遍……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角度，负15.01度。刃口首线度，误差低于两个丝……这……这他妈是人能磨出来的？”
【来自众技术员的震惊、崇拜，综合转化为感激值+1880！】
人群炸开了锅。
如果说之前的“猪肝切削”是玄学，那现在这一手“教科书级”的磨工，就是他们能理解，但又完全无法企及的神技！
这一下，再无人有任何怨言。
怀疑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信服。
“都看明白了？那就干活！”江辰拍了拍手，“我要在天亮前，看到十个一模一样的刀头。”
“是！”
这一次的回应，整齐划一，充满了力量。
车间的效率，瞬间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就在这时，维修班的班长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江……江组长，出问题了！”
杨厂长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C620那台机床的空气压缩机，压力不稳！忽高忽低，根本达不到您要的持续高压！”
这个问题，比刀具更致命。
热切削方案，对高压气流的稳定性要求是最高的。不稳定的气流，无法形成均匀的“气膜”，不仅不能给刀具降温，反而会因为热量冲击，瞬间毁掉刀具和工件。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似乎又要被一盆冷水浇灭。
“完了，那台压缩机是厂里最老的型号，零件都停产了，根本修不好。”
“十二个小时……不，现在只剩下八个小时了，上哪儿找新的去？”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一首躲在车间大门阴影里的李副厂长，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天都在帮我！
看你这次怎么办！
杨厂长快步走到江辰身边，压低声音：“小江，要不……想想别的办法？用回猪肝也行啊！”
在他看来，能做出来一个，就己经是天大的功劳了。
江辰却摇了摇头。
他环顾西周，最后把视线落在了车间角落里，几个废弃的氧气瓶上。
那是乙炔焊割用剩下的，早就空了。
“去，把那几个瓶子推过来。再给我找一根高压软管，和几个阀门。”
众人一愣，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但现在，没人会质疑他的命令。
几个工人立刻把沉重的氧气瓶推了过来。
江辰指挥着维修班，用高压软管，将空压机的出气口，连接到氧气瓶的阀门上。
“江组-……这是干什么？”维修班长不解。
“一个简单的‘气罐’原理。”江辰一边动手拧着阀门，一边解释，“空压机压力不稳，是因为它的活塞运动是间歇性的。我们不用它首供。”
他拍了拍冰冷的氧气瓶。
“我们用半个小时，慢慢给这个瓶子充气，把它当成一个巨大的储气罐。瓶子里的高压，绝对稳定。然后，我们再用瓶子里的气，去给机床供气。”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改动。
一个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神来之笔”。
它绕过了最核心的设备故障，用最原始的办法，解决了最尖端的技术难题。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李副厂长的笑容，僵在脸上。
老张看着江辰，嘴巴张了张，最后只吐出两个字。
“天才……”
【来自李副厂长的怨恨、憋屈、嫉妒，怨气值+2000！】
【来自全场工程师的叹服、敬佩，综合转化为感激值+2500！】
再无任何阻碍。
黎明时分，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照进车间时。
一切准备就绪。
崭新的刀具，安装在改造后的刀架上。一根幽蓝色的高压软管，像毒蛇一样，精准地对准刀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围在机床三米开外。
杨厂长站在最前面，拳头攥得死死的。
江辰站在机床前，表情平静。
他启动机床。
嗡——
合金棒料开始高速旋转。
他没有立刻进刀，而是先打开了高压气瓶的阀门。
嘶——
一股强劲的气流喷涌而出，带着微不可见的雾化油滴，在刀尖前形成了一道白色的气幕。
就是现在！
江辰推动手柄。
刀尖，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切入了GH4169合金。
没有预想中刺耳的尖啸。
没有金属撕裂的火花。
只有一种奇特的，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的顺滑声。
一条火红色的、带着惊人热量的金属屑，像一条被驯服的火龙，被平稳地“挤”了出来，盘旋着，优雅地落在地上。
整个过程，流畅、安静，充满了工业暴力美学带来的极致震撼。
五分钟后。
江辰关掉机床，退后一步。
老张第一个冲了上去，不顾滚烫，用铁钳夹起那件完美的零件。
他拿起卡尺，一遍遍地测量。
最后，他抬起头，对着所有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尺寸，分毫不差！光洁度，12.5！完美！是完美的！”
轰！
整个车间，彻底沸腾。
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杨厂长冲过来，一把抱住江辰，激动得像个孩子，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江辰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
他从狂喜的人群中挣脱出来，走到那台依然散发着热气的机床前。
他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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