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宣纸特有的、带着竹木纤维纹理的柔软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这熟悉又带着一丝陌生温度的质地，让谢知微几近枯槁的心湖猛地一颤！如同在沙漠濒死的旅人看到了绿洲的影子！
指尖划过那方色如远山的青玉镇纸，触手生凉，温润而沉静。
紫漆描金的松烟墨锭，带着清冽而厚重的松节油脂芬芳。
笔洗中一泓清水，清澈见底。
而那支笔……
谢知微几乎是颤抖着拿起那支极品湖胎狼毫笔！笔杆是温润透亮的和田玉籽料？那握在手中的份量！那笔尖毫毛在指尖拂过的触感！深紫透亮，根根挺首，根部那抹如同朝霞浸染的紫灰色……
比他殿试时所用的……竟是同源极品？！！
这……这是……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冰冷的金属门板。陆沉舟高大的身影己经不在门外，只有林管家依旧如同石像般静立在那里。这些……是陆沉舟的意思？
为什么？
心头刚刚涌起的震惊还未散去！
林管家刻板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谢先生，请您开始准备。陆先生片刻即到。”说完，她便退后一步，如同程序般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囚室冰冷的金属门再次缓缓合拢！
滴！
锁舌清脆落下！
只留下谢知微一人，对着这套突兀出现在冰冷囚笼里的、价值连城的文房重宝，如同面对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
屈辱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用他最珍视的君子之器，书写他被迫签下的卖身契约？！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折辱！
但……用笔……写……
这个诱惑如同潘多拉的魔盒，死死地攥住了他的灵魂！哪怕里面装着的是砒霜！
心口箭痕传来细微的悸动，墨锭在掌心微微发烫，似乎在催促？
谢知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他强迫自己坐回到冰冷的金属床上。小心翼翼地将那方青玉镇纸压在展开的生宣左上角。清玉的分量感让薄软的宣纸瞬间平整如镜。
他拿起那锭紫漆描金的松烟墨。坚硬的墨身带着熟悉而清冷的油脂香气。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去碰那个翡翠笔洗中清澈的水。他只是将干燥的墨锭尖端，轻轻地、虔诚地压在了生宣纸的角落空白处，然后缓缓地、用一种极其沉稳而富有韵律的手法……旋转、研磨！
微凉的墨锭与坚韧的生宣纸面轻微摩擦，发出极其细微、富有禅意的“沙沙”声。松烟的清香在冰冷的囚室中丝丝缕缕、逐渐弥漫开来。这声音，这气味，如同最有效的安魂曲，瞬间抚平了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将他的精神强行拉扯回往昔——
祖父那双如枯枝般、却异常稳定的手，握着他幼小的手，在粗糙的黄麻纸上……
太学恩师捋着胡须，在寒窗之下看他研墨润笔……
殿试金殿之上，他指压圣旨，即将受封状元前那一刹……
无数时光碎片在浓烈的松烟气息中翻涌！寒窗苦读的青葱岁月……恩师期许的慈和目光……金殿夺魁的无上荣光……这一切都清晰地映照在面前这方光滑如镜的生宣之上！与他此刻身处的冰冷金属囚笼、即将被迫签订卖身契约的屈辱处境……形成了最刺目、最撕裂灵魂的对比！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喉头瞬间哽咽！眼前一片水光模糊！研墨的动作停滞了。
就在这时！
滴——！
金属门锁轻鸣！
厚重的金属门再次无声滑开一道一人宽的缝隙！
陆沉舟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踏入囚室！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色休闲装，神情冷峻。他的目光没有看谢知微瞬间泛红的眼眶，没有看他停滞研墨的动作，甚至没有看那套价值连城的笔砚，而是精准地、如同探针般……落在那方压在生宣纸角的……青玉镇纸上！
那清玉远山般的色泽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他一步一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囚室里异常清晰。
最终站定在冰冷的金属床边，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己经被谢知微旋转研磨数次、在生宣纸上留下了一小片浓淡相宜、如同远山淡影般美妙墨迹的地方——那是松烟的足迹，未曾沾水，却也展现出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晕染美。
“落笔吧。”陆沉舟的声音平淡无波，打破了那短暂的、如同凝固的松烟时光。“新约内容，我会口述。”
谢知微握笔的手指猛地攥紧！狼毫笔尖被他攥在指腹，坚韧的毫毛传来刺痛感。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猛地抬眼，恨意混合着屈辱狠狠刺向那张冰冷的脸！
“要我写什么？！”他的声音因压抑而嘶哑，“写谢知微今日自甘堕落，卖身为奴？！写墨锭自此归属新主？！”
“太俗。”陆沉舟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弄。他微微倾身，阴影完全笼罩住谢知微和那方墨影氤氲的生宣纸。冰冷的视线落在谢知微紧握墨锭的右手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墨锭和他灵魂一同穿透。
“写……”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深渊回响：
“第一条：留在我身边……”
“第二条：无条件接受我所授一切……”
“第三条：在未得允许前，墨归我有……”
字字如冰锥！字字敲入骨髓！
谢知微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猛地抓起那支狼毫！笔尖蘸满了未曾点水的松烟墨痕！浓黑的墨如同化不开的屈辱，凝聚在笔锋之上！
他死死盯着那片墨影氤氲的生宣！
落笔？！
将这最深的耻辱刻印在象征他毕生所求的宣纸之上？！
不！！！！
心口箭痕如同被这念头狠狠刺中！猛地爆发出剧痛！手中的墨锭也同步震动！冰冷的墨锭与滚烫的伤痕在极致的冲突下瞬间交融！一股巨大的意念冲击着灵魂！
他要……写！
写下心中最深的呐喊！最绝望的反抗！他要让这“契约”……承载的不是屈服！而是……
墨锭的震动达到顶峰！
谢知微眼中骤然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提起饱蘸浓墨的狼毫笔锋！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惨烈气势！朝着那片晕染着松烟墨迹的生宣……
狠狠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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