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像是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我的眼皮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地下室里特有的、混杂着灰尘和某种陈旧木质腐朽的冰凉气味,首首钻进肺腑深处。我蜷缩在角落,背脊抵着粗糙阴冷的墙壁,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料,蛇一样缠绕上来。我死死闭着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门外那个存在所带来的、无形的巨大压力。
门外,是他。
皮鞋踩在冰冷石阶上的声音,清晰得如同敲在我的脊椎骨上。哒,哒,哒。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我心跳的间隙,像是某种冷酷的倒计时。脚步声最终停在门外,静止了。空气仿佛也随之冻结,连尘埃都停止了漂浮。一片死寂里,只有我自己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冲撞回响,撞得耳膜生疼。
然后,那个声音响起了。隔着厚重的铁门,滤掉了所有属于人的温度,只剩下一种经过精密计算后的、金属般的质感。
“晚晚。”
两个字,像两枚冰锥,猝不及防地凿进我的耳道,冻得我浑身一颤。
“这次,”那声音毫无波澜地继续,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要关多久,看你的表现。”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闷痛。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从脚底首冲头顶。我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吞噬一切的漆黑。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咯咯”声。我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双臂死死抱住膝盖,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徒劳地试图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和恐惧。
“哥哥…”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破碎不堪,“放我出去…”
回应我的,只有门外一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十八岁前,我人生的底色是明净的,尽管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关于父亲的淡淡哀愁。记忆里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其色工装夹克、身上带着实验室里淡淡试剂味的身影,在一次深夜的科研事故后,永远地定格在了墙上的黑白相框里。是妈妈,用她单薄的肩膀,撑起了我们那个小小的、种满绿萝的家。而与我们家仅一墙之隔的顾家,是另一个世界。恢弘得像一座小型宫殿,沉默地矗立着,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顾沉渊,是那个世界里唯一的亮色。或者说,是我童年和少年时代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温度的光。
他是顾家的独子,比我大五岁。在我拖着鼻涕、笨拙地试图翻过两家花园低矮的栅栏时,他己经穿着剪裁合体的私立校服,身姿挺拔得像一株冷峻的小白杨。他会皱着好看的眉头,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把我从栅栏上拎下来,拍掉我膝盖上的草屑和泥土。“林晚,”他的声音清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哑,像初春解冻的溪流,“说过多少次,走正门。”然后,他会从他那仿佛永远装着新奇糖果的精致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一颗包装漂亮的巧克力,塞进我因为委屈而的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盖过了所有的小小狼狈。
他是我的沉渊哥哥。在学校里被欺负了,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躲到他高大的身后。考砸了不敢回家,也是他拧着眉头,一边训我“怎么这么笨”,一边把试卷上那些狰狞的红叉一道道耐心地讲给我听。他像一棵沉默而强大的树,为我遮风挡雨。妈妈看着我们,眼里总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是欣慰,也像是某种深重的忧虑,她只是温柔地叹气:“晚晚要听沉渊哥哥的话。”
在所有人面前,包括我自己心里,我都这样称呼他:沉渊哥哥。他是我的守护者,是我混乱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然而,那道裂痕,在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毫无预兆地、狰狞地撕开了。
那是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空气仿佛凝固了,蝉鸣声嘶力竭地刮着耳膜。顾叔叔,那个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容、会给我带漂亮蝴蝶标本的男人,像一阵失控的飓风,猛地冲进了我们那个永远弥漫着绿萝清香的宁静小家。他的眼睛赤红,里面翻滚着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地攥住了妈妈的手腕。
“跟我走!阿薇!这次说什么我也要带你走!”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像困兽的咆哮,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儒雅从容。
妈妈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像一张脆弱的白纸。她用力挣扎着,纤细的手腕在顾叔叔铁钳般的大手下显得那么无力。“你疯了!顾明远!放开我!不可能!晚晚还在家…”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哭腔。
混乱,推搡,绝望的哭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像一场噩梦。最终,妈妈被强行拖拽着,踉跄地塞进了顾叔叔那辆漆黑锃亮的豪车里。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车子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蹿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巷口刺眼的阳光里。
那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像一把冰冷的钢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贯穿了脑髓。我浑身冰冷,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妈妈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晚晚——”还在空旷的巷子里绝望地回荡,撞在墙壁上,碎成一片片锋利的冰凌,扎得我体无完肤。
噩耗是在第二天清晨传来的。冰冷的电话铃声割破了死寂。郊区盘山公路,一个急弯……失控……翻滚……剧烈的碰撞……火光……
妈妈和顾叔叔,都没能再回来。
葬礼上,一片肃杀的黑。顾沉渊站在他母亲身边,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顾阿姨,那个永远妆容精致、一丝不苟得像一幅名画的女人对我很好的人,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摇摇欲坠,全靠顾沉渊的手臂支撑着。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像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刺向我。那眼神里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鄙夷,仿佛我是世间最污秽的毒虫,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她涂着暗红色口红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我读懂了那个唇形:“贱人的女儿”。
顾沉渊也看向我。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翻滚的浓云,里面翻腾着痛苦、迷茫,还有一种我完全陌生的、沉重的、冰冷的审视。在那审视之下,我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赤裸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中,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将我冻结。那束目光,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们之间曾经清澈见底的情谊上,狠狠地划下了一道深可见骨、再也无法弥合的鸿沟。自那以后,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沉渊哥哥还在,却变得无比遥远和陌生。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成了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成了顾家别墅里一个尴尬的存在,一个“寄人篱下”的符号。以往很和蔼亲切的顾阿姨视我如空气,或者说,比空气更令人憎恶的存在。只有顾沉渊,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重新“接管”了我。
他的“照顾”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他介入我的学业,挑选我的大学,甚至指定我的专业。他派司机“护送”我上下学,确保我不会在任何地方多停留一分钟。他掌握了我所有的课程表和社交圈,像一个无孔不入的幽灵。最严苛的一条禁令,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生活里:禁止恋爱,禁止与任何异性有超出必要限度的接触。他甚至为我的手机安装了一个定位软件,一个冰冷的电子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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