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娘娘晕倒了！”
“快宣太医！”
贴身宫女惊恐的呼唤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话音未落，刘据眼睁睁的看着母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酷暑、过度劳累、长时间跪拜压迫、精神高度紧张共同诱发的中暍，成为了压垮她脆弱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卫子夫的身下一股温热的暖流汹涌而出……
皇后被紧急送回椒房殿。太医署所有当值御医倾巢而出。
当汉武帝刘彻踏进这片死寂的殿宇时，浓烈的血气让他英挺的眉峰骤然紧锁。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床榻，步履间带着帝王的威仪，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看到了被迅速清理但未能完全掩盖的血污痕迹，看到了御医们脸上残留的惊惶与沉重，更看到了榻上那个形销骨立、了无生气的皇后——那个曾经明媚、坚韧，为他诞育了三位公主和一位皇子的卫子夫。
“怎么回事？！”
“呃啊……哈啊痛……肚子好痛……”
身体仿佛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撕扯，每一次剧烈的宫缩都带来灭顶般的痛苦，将她残存的一点清明撞得粉碎。
【六尾……怎么回事？】
六尾眉头紧锁不吱声。
刘据无助的看着母后无力地躺在在锦被中，汗水、泪水、血水交织在一起，浸透了身下的褥垫。
太医们面色凝重，穿梭忙碌。金针、参汤、止血散……所有的手段都用上了。
然而，那由酷暑、劳累、压迫和巨大悲痛共同引发的猛烈宫缩，如同失控的野马，早己将未足月的孱弱胎儿强行剥离母体。
伴随着一次几乎将卫子夫身体撕裂的剧痛，一团温热的、模糊的血肉滑出了体外。
紧接着是第二团。
没有响亮的啼哭，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宫人颤抖着用锦布包裹住那小小的、青紫的、甚至可能脐带缠颈的胎体，不敢让皇后再看一眼。
御医用尽了方法，按压、施针、灌药……那血流的势头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极其勉强地、带着凶险的余韵，缓缓止住。
当剧痛和失血带来的彻骨寒意稍稍退去，皇后躺在被血和汗浸透的床榻上，身体像一具被掏空的残破躯壳，小腹深处是火灼般的剧痛和一种永久的、令人心悸的空落感。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无声地宣告着两个小生命的彻底消逝，被这残酷的“识大体”彻底葬送。
“母后……”刘据急得团团转，刚开口就被一双大手捂住了眼睛。
“小殿下怎么在这儿？快带小殿下离开！”沈伽赶紧喊来乳母张氏和许氏带小皇子回寝殿。
卫子夫躺在榻上闭上眼，眼角却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只有无尽的黑暗在心底蔓延。
那灵堂的熔炉，终究焚尽了她的骨血与未来，只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药盏递到唇边，苦涩的汁液滑入喉咙，尝起来竟如冰冷的泪。
椒房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死寂般的悲伤。他看见母后躺在榻上，望着华丽的帐顶，眼神空洞，不知该如何安慰。
身体的剧痛尚未散去，心口的空洞却更加深邃寒冷。她为皇家的体面、为孝道的尊严，付出了作为母亲最惨痛的代价——未及谋面的双生骨肉，以及未来所有成为母亲的可能。这份“识大体”的背后，是她用自己作为女人的全部未来和两个鲜活的小生命，祭奠了冰冷的皇家礼法。
椒房殿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苦涩药味，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宫人们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行走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之上。
榻上的卫子夫面色灰败如金纸，唇无血色，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影，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在巨大痛苦和失血后冰冷麻木的空壳。
刘彻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目光如电扫向跪了一地的御医和内侍。
得知是操持丧礼过度劳累、酷暑中暑引发早产大出血，且是未能保住的七个月双胎时，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废物！一群废物！皇后有孕在身，尔等竟不知劝阻调护？任她操劳至此？！若皇后有半点差池，尔等提头来见！” 帝王的怒火是对失职者的震慑，也是对这场意外损失的痛惜——失去的不仅是两个皇嗣，更是皇后未来生育的可能。
他坐到榻边，握住了卫子夫冰凉的手。
那只曾经温暖有力的手，此刻虚弱得仿佛一折即断。刘彻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痛楚和怜惜：“子夫…受苦了。”
皇帝看着她空洞绝望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孩子…没了便没了，你需好生将养，切莫再伤神。”
当卫子夫在数日后悠悠转醒，身体仿佛被彻底掏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弱和冰冷。
之后父皇亲自过问药方，严令椒房殿用度一切从优，务必要将皇后身体调理回来。最初几日，每日下朝皇帝都会来探望片刻，虽不多言，但那沉默的陪伴是帝王难得的温情。
然而，帝王的温情如同盛夏的骤雨，来势汹汹，去也匆匆。随着卫子夫脱离生命危险，身体开始进入漫长而痛苦的恢复期，刘彻的关注点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偏移。
御医私下禀报皇后胞宫受损极重，恐难再孕，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刘彻心里。
皇帝正值壮年，雄心勃勃，帝国需要更多的继承人以确保国本稳固。
而皇后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不仅是她个人的悲剧，更是关乎国祚的现实问题。他看向卫子夫的眼神中，那份纯粹的怜惜开始掺杂了难以言喻的复杂，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遗憾——为他失去的皇嗣可能，也为她不再完整的“价值”。
那是刘据再熟悉不过的眼神。死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痛苦地蜷缩起来。
父皇最初或许感念母后的付出与牺牲。但冷静下来后，帝王心术终究占据上风。
他从来都欣赏母后的坚韧，但这份坚韧带来的后果，让刘彻感到一种微妙的沉重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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