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万万没想到陈阿娇会同自己吐露当年废后真相。
字字句句如同冰锥，刺穿了他过往的认知，搅得他脑中一片混沌。
宫墙夹峙的漫长甬道上，他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全然不顾方向，只觉两旁的朱墙在烈日下晃得刺眼。
首到“砰”一声闷响，他结结实实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才猛地刹住。
“殿下平日走路，都是这般……目中无人的么？”
带着几分戏谑的低沉嗓音从头顶传来。刘据一抬头，撞进霍去病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里。
少年将军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像一座山，挡住了他的去路，也挡住了那令人眩晕的日光。
“表……表哥？！”
刘据心脏漏跳一拍，惊喜与惊吓交织，一时竟有些结巴，“你……你何时回来的？”
他怎么会完全没收到消息！
“怎么？”
霍去病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臂，微微侧身让开半步路，眼神里那股逗弄小孩的恶趣味更浓了，“殿下这般失魂落魄，是着急去宣室殿向陛下禀报什么大事？”
“没，没有！”
刘据慌忙摆手，暗自庆幸那惹祸的海东青没带在身上，否则真是百口莫辩。
提谁不好偏提父皇，他试图稳住心神，可微微发白的脸色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
霍去病剑眉微挑，目光锐利地扫过刘据略显凌乱的衣袍和空荡荡的身后。
堂堂皇长子，青天白日，身边竟无一人随扈，行迹匆匆……
“那殿下为何如此慌张？嗯?”
他刻意拉长了尾音，眼神顺着刘据来时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望向长门宫那隐约可见的飞檐，眸色渐深，微微眯起了眼。
“噢,我还道殿下是从那长门宫来的呢，” 霍去病偏字字掐他七寸，嘴不饶人， “想想也不该啊，你那六尾狐定会告诉你那是什么地方。”
他故意瞥了一眼刘据身侧，仿佛能看见那藏着的六尾。
少年将军装模作样地搓了搓下巴，仿佛在认真思考：“也是，它若真有几分神通，定会拦着你，不让你去沾那晦气。”
【我呸！】六尾在袖中气得毛发倒竖，【他懂个*！少在那装模作样！】
“嘘！表哥~~~”
听到“长门宫”几个字刘据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环顾西周，见有宫人低头匆匆走过，赶紧拉住霍去病的手腕，使出惯用的撒娇手段，声音又软又急，“隔墙有耳！我就是……就是在殿里闷得慌，出来随便逛逛，透透气嘛！”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适时响起，正是满头大汗的沈吉带着一群内侍气喘吁吁地寻来了。
“殿下！您可真是让奴好找！这大日头底下……”
刘据绝望地闭上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下“偷溜”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沈吉却浑然不觉自己坏了事，一见霍去病也在，赶紧躬身行礼，语气惊疑不定：“奴请霍将军安！将军您这是……刚回宫？怎地与殿下在此……”
“嗯，刚回。”
霍去病神色自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殿下邀我有要事相叙。”
他瞥见沈吉脸上那将信将疑的神色，声音陡然一沉，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威压，“怎么？本将军与殿下叙话，还需向你报备不成？”
“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
沈吉瞬间缩成了鹌鹑，冷汗涔涔地退到一旁。
“行了，逗你呢。”
霍去病脸上那点厉色瞬间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刚才的威压只是错觉。
他伸手，用手背随意地拭了拭刘据己经渗出细密汗珠的额角，触手一片冰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瞧你，怎么出了一身冷汗？外头是热，走，去那边的凉亭，透透气。”
最后那三个字“透透气”，他几乎是贴着刘据的耳朵，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威胁意味，惊得刘据又是一个激灵。
见小孩还愣在原地，霍去病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朗声道：“发什么呆？走吧，给你带了点新鲜玩意儿。”
说罢，也不等刘据反应，便率先朝不远处的花园八角凉亭走去。
刘据只得跟上，一大一小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踱步至绿荫环绕的凉亭。
亭角垂下的藤蔓在微风中轻晃，西周蝉鸣聒噪，反而衬得亭内一片奇异的安静。
“喏。”
霍去病随意地往石凳上一坐，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素色帕子仔细包裹的物件，“啪”一声轻响拍在冰凉的桌面上。
刘据迟疑地解开帕子，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眼睛瞬间睁大了：“是弹弓？！”
没人知道，前世的卫太子刘据，最擅长的并非刀枪剑戟，而是这看似不起眼的弹弓。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第一把弹弓从何而来，又如何无师自通地练就了百步穿杨的准头。
难道……竟是表哥霍去病给的？
“军中闲暇，路上随手捡了块木头，刻着玩儿打发时间。”
霍去病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递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
然而，当刘据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搭在石桌上的手上时，心口猛地一窒——
那双手，骨节分明，原本应是属于少年将军的修长有力。
可现下，指腹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新结的暗红色痂盖着旧创，有几处较深的伤口边缘甚至微微泛白。
食指和中指指腹处，还缠着一小截麻布，隐隐透出血丝。
这些细密的伤痕，绝非是少年所说的“刻着玩儿”那般轻松。
“表哥……”
刘据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边缘，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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