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混合着血腥和药物残留的刺鼻气味，粗暴地灌入裴七七的鼻腔。耳边是尖锐的仪器蜂鸣、滑轮床急促的滚动声、医护人员语速飞快的指令和病人压抑的呻吟……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光。
刺眼的白炽灯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她紧闭的眼皮上，逼着她去“看”。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晃动的光影，渐渐聚焦。
陌生的天花板，惨白一片。巨大的无影灯悬挂在上方，如同冰冷的眼睛。空气里浮动着熟悉的、属于现代医院的味道——消毒水、酒精、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急诊室？
裴七七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格式化的硬盘。混乱的记忆碎片像被狂风卷起的纸片，在她脑中疯狂飞舞：冰冷刺骨的太液池水、血光冲天的青铜祭坛、皇帝扭曲疯狂的咆哮、父亲裴鹤龄消散前悲悯的眼神、林小宇被惨白光柱吞噬时撕裂灵魂的惨叫、以及最后那毁天灭地的爆炸和刺目的光芒……
“患者意识恢复！血压90/60，心率120！建立第二路静脉通道！快！” 一个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裴七七艰难地侧过头。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手术帽的女医生正俯身查看她旁边的监护仪，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几个护士动作麻利地在她手臂上扎针、连接各种导线。
“这是……哪里？”裴七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喉咙火辣辣的疼。
“市二院急诊抢救室。”女医生头也不抬，声音透过口罩有些沉闷，“你和你朋友被路人发现晕倒在太液池公园北门外的绿化带里，浑身湿透，体温极低，多处软组织挫伤。你朋友情况更糟，深度昏迷，生命体征微弱，伴有不明原因的低体温和神经功能紊乱迹象。你叫什么名字？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太液池公园？绿化带？
裴七七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回来了？！从那个血雨腥风的栖朝，回到了现代？！那……林小宇呢？！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护士轻轻按住：“别动！你还在输液！”
她不顾阻拦，强行扭过头，目光急切地扫向旁边另一张抢救床。
是他！
林小宇！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嘴唇毫无血色。身上连接着更多的监护导线和输液管。心电监护仪上，他的心率曲线异常缓慢而微弱，血氧饱和度低得令人揪心。他的呼吸极其微弱，几乎看不到胸廓起伏，仿佛随时会停止。
最让裴七七心惊的是，林小宇的眉心处，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灰白色印记，若隐若现！正是太液池底爆炸后，那股混合了“尸解”之力和洪荒气息的诡异灰雾钻入他七窍的位置！
他真的跟她一起回来了！但他……还活着吗？
“小宇……”裴七七的声音带着哭腔，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他。
“冷静点！他现在需要绝对安静！”女医生严厉地制止了她，同时皱眉看着林小宇的监护数据，“他的体温还在持续下降！物理升温效果有限！准备冰毯！通知神经内科和ICU急会诊！还有……”她指着林小宇眉心的灰白印记，语气凝重，“这个印记很奇怪，像是某种……未知的毒素或能量残留？立刻采集血液和脑脊液样本送检！做最全面的毒物筛查和代谢组学分析！”
护士们立刻行动起来，病房里一片忙碌。各种仪器发出更加尖锐的鸣叫。
裴七七靠在冰冷的抢救床上，看着林小宇如同沉睡般苍白的脸，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母亲柳氏冰冷的尸体、父亲消散的虚影、裴明远倒在血泊中的绝望眼神……栖朝的一切如同最残酷的噩梦，却又真实得刻骨铭心。而林小宇，这个在异世唯一与她并肩作战、为她出生入死的少年，此刻正躺在现代的病床上，生死未卜。
“病人裴七七的随身物品！”一个护士拿着一个透明的塑封袋走过来，对着女医生示意了一下。
裴七七的目光猛地被吸引过去！
塑封袋里，赫然装着她从栖朝带回的几样东西！
那本泛黄古旧的《黄帝外经》残页，纸张边缘还带着水渍和磨损！那个精致的紫檀木盒，盒盖紧闭，里面装着致命的蓝冰晶证据！还有……她的银针包！
银针包！那个陪伴她穿越、掉链子又偶尔救命的钛合金包！
只是此刻，它看起来有些凄惨。钛合金外壳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被巨大的力量冲击过，边缘甚至有些变形扭曲。几根银针从裂开的缝隙中支棱出来，闪烁着黯淡的光泽。整个针包失去了往日那种冰冷的金属感，显得破败不堪。
护士将塑封袋递给女医生：“只有这些，湿透了，看起来像是……古董？还有这个针灸包，挺特别的。”
女医生接过塑封袋，疑惑地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尤其多看了几眼那本破旧的线装书和那个造型古朴的紫檀木盒，眉头皱得更紧。她随手将袋子放在旁边的处置台上，显然没把这些“湿漉漉的古董”当回事，注意力全在危重的林小宇身上。
裴七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外经》残页和蓝冰晶！绝不能被发现！更不能被打开！
就在这时——
“嘀嘀嘀——！！！”
林小宇床旁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更加急促、更加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的心率曲线瞬间变成了一条疯狂的、毫无规律的首线！血压数值急速下跌！
“室颤！快！除颤仪！200焦！充电！”女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一个箭步冲到林小宇床边，双手快速进行胸外按压！
“砰！砰！砰！” 每一次按压都带着巨大的力量，林小宇瘦弱的身体随之剧烈起伏。
抢救室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护士推来了除颤仪，电极板涂上导电糊。
“所有人离床！清场！”女医生厉声喝道，双手举起涂满导电糊的电极板，眼神锐利如刀，对准林小宇的胸膛！
就在这千钧一发、决定生死的瞬间——
异变陡生！
林小宇眉心的那道灰白色印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如同电弧般的灰白光芒！光芒瞬间扩散，将他整个头部笼罩其中！
紧接着，一幕匪夷所思的景象，如同全息投影般，清晰地呈现在林小宇头部上方、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
画面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却清晰可见——
画面中，是太医署药园深处那排阴冷的丹房！穿着深紫色太医常服的裴明远背对着画面，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冒着寒气的玄冰石冰柜里，取出深蓝色的胶状物！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阴郁，眼神中充满了狂热和一种……深沉的痛苦？他口中喃喃自语，声音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裴七七耳边：
“……父亲……您看到了吗……这‘玄冰引’……很快……很快我就能……复活母亲了……什么狗屁皇帝……什么长生……我只要母亲回来……裴家欠她的……我要亲手……讨回来……”
母亲？！复活？！
裴七七如遭雷击！裴明远炼制“玄冰蛊”的核心目的……竟然是为了复活他的母亲？！柳氏不是他的生母？！裴家欠谁的了？！
画面陡然切换！
这次是裴家祠堂！深夜！柳氏独自一人跪在森然的牌位前，靛青色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单薄而萧索。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枚……与裴七七指间一模一样的黑曜石戒指（但似乎更加黯淡）！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着极致的痛苦，声音低哑如同泣血：
“……鹤龄……我该怎么做……七七她……越来越像你了……戒指也在她身上复苏……皇帝不会放过她的……明远那孩子……他走错了路……我……我护不住他们了……我该怎么办……”
柳氏的哭声绝望而压抑，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无力。
画面再次闪烁，变得极其模糊，似乎是裴家祠堂那夜的闪回片段！沾血的青铜夔纹腰佩！那双冰冷的眼睛！倒伏在血泊中的深蓝锦袍男人……然后画面猛地拉近！定格在那双冰冷眼睛主人的脸上——玄铁面具破碎了一半，露出下面一张苍白扭曲、布满血污的中年面孔——正是祠堂中被血色夔龙重创的黑衣人！只是此刻画面中，他的眼神除了冰冷，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最后，画面定格在太液池底，爆炸发生前的最后一瞬！裴七七被冲击波震飞，意识模糊中，她似乎看到林小宇倒下的地方，那股灰白色的雾气钻入他七窍……而在雾气消散的瞬间，林小宇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动了一下？！指向了……她摔落的方向？！
这一切如同快放的电影片段，在短短几秒钟内，清晰地投影在急诊室的上空！伴随着林小宇监护仪凄厉的警报声，构成了一幅荒诞绝伦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我的天！这是什么？！”
“全息投影？！”
“病人脑子里在放电？！”
“见鬼了！快看！”
整个急诊抢救室瞬间炸开了锅！所有正在参与抢救的医生、护士，包括那个正准备除颤的女医生，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小宇头部上方那清晰无比的“古装剧”投影！脸上充满了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按压停止了，除颤仪僵在半空，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只有裴七七！她死死地盯着那些画面，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裴明远的执念！柳氏的绝望与守护！黑衣人那惊鸿一瞥的复杂眼神！还有……林小宇最后那个微不可察的动作！他……在指向她！在那种濒死的状态下，他还在试图……保护她？！
巨大的信息量和汹涌的情感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不顾一切地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从抢救床上翻滚下来，踉跄着扑向林小宇的床边！
“小宇！醒醒！你醒醒啊！”她哭喊着，紧紧抓住林小宇那只冰冷僵硬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给他。
她的动作如同打破了魔咒！林小宇头部上方那诡异的灰白光芒和全息投影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抓住她！别让她干扰抢救！”女医生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几个护士连忙上前，试图将情绪失控的裴七七拉开。
“嘀——！！！”
就在这混乱之中，林小宇床旁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了一声漫长而绝望的……首线音！
屏幕上的心率曲线，彻底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毫无波动的……首线！
血压数值归零！血氧饱和度跌至谷底！
“心跳呼吸停止！快！继续按压！肾上腺素1mg静推！快啊！”女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猛地将除颤仪的电极板重重按在林小宇的胸膛上！
“砰！”
林小宇瘦弱的身体被电流冲击得剧烈弹起，又重重落下！
监护仪屏幕……依旧是一条冰冷的首线！
“充电！360焦！再来！”女医生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裴七七被护士死死按住，只能绝望地看着医生们围着林小宇进行着徒劳的抢救。每一次除颤的“砰”声，都如同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时间在绝望中流逝。
“瞳孔散大固定……对光反射消失……”一个护士颤抖着报告。
女医生按压的手终于缓缓停下。她看着监护仪上那条永恒的首线，又看了看林小宇苍白安详（或者说死寂）的脸，最终，沉重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抢救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单调而冰冷的首线音在无情地回响。
“死亡时间……”女医生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地报出一个时间。
“不——！！！”裴七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泣血般的悲鸣！她挣脱了护士的束缚，扑倒在林小宇冰冷的身体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小宇！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能死！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啊——！！！”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没。栖朝的血雨腥风、母亲的牺牲、父亲的消散、一路的挣扎求生……所有的坚持和希望，在这一刻，随着林小宇生命的消逝，仿佛都化作了泡影。
她哭得撕心裂肺，身体因为巨大的悲伤而剧烈地抽搐着。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林小宇冰冷的手，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面。
没有人注意到，她指间那枚沉寂如死、黯淡无光的黑曜石戒指，在接触到她掌心温热血迹的瞬间，戒面深处，极其微弱地、如同风中残烛般，再次闪烁了一下那两个古老而神秘的篆字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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