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宗外门，晨雾未散。
山门前跪着黑压压的人群，粗布麻衣上沾满露水。最前排的老者双手高举一卷暗红色布帛，干枯的手指深深掐进织物里。那布帛边缘参差不齐，每道裂口都凝固着深褐色的血迹——这是由三千七百名凡人指尖血联名写就的万民书。
"求仙师做主啊！"
老者额头重重磕在青石阶上，身后人群跟着俯身。此起彼伏的撞击声惊飞了松枝上的寒鸦，血色朝阳正从他们佝偻的背脊后升起。
......
"唔..."
凌仙璃在温暖的桎梏中苏醒，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陷在苏信怀里。青年修士的手臂横在她腰间，呼吸均匀地拂过她后颈。昨夜他们从藏经阁回来后就这般和衣而眠，连被褥都没来得及展开。
她轻轻去扳腰间的手，指尖刚触到对方皮肤就听到耳后传来轻笑："凌师姐这是要始乱终弃？"声音里哪有半分睡意。
"你装睡！"凌仙璃耳尖发烫，手肘往后一顶。
苏信闷哼着收紧手臂，鼻尖蹭过她发间银饰："昨夜某人抱着我不放时，可没这么凶。"他故意模仿凌仙璃初见他时的清冷语调："'这位师弟请自重'——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凌仙璃突然转身，银铃脆响中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她看着青年陡然放大的瞳孔，学着他当初的模样板起脸："苏师弟，修仙之人当守心持正..."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震落了窗棂上凝结的晨露。
苏信趁机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这叫报复。"
"当啷——"
窗外突然传来玉简落地的声响。凌仙璃慌忙推开苏信，只见窗外立着个满脸通红的传讯弟子，地上滚动的玉简上刻着凌家特有的云纹。
"哥、哥哥的传音玉简？"凌仙璃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苏信却己经泰然自若地推开窗棂，还顺手帮那弟子捡起了玉简。
"叶家的事传开了？"苏信语气平常得仿佛在讨论今日天气。
传讯弟子瞪大眼睛："您怎么...啊！"他猛地捂住嘴，"掌门命所有执事弟子紧急集合，说山门外跪满了举血书的凡人，玄天剑门和妙音谷的使者己经在路上..."
凌仙璃指尖的白光刚触到玉简，凌仙岳焦急的声音就炸响在屋内："仙璃！带着苏信立刻来主峰！叶家那些混账屠村炼血丹的事被苦主捅出来了，现在整个闽国的眼睛都盯着我们阴阳宗！"
......
阴阳峰顶的晨钟响了九声，这是宗门最高级别的召集令。苏信牵着凌仙璃驾云而起时，看到山道上密密麻麻的火把正往主殿汇聚。更远处，三道剑光划破云层——那是其他三大宗门的观礼使者。
"事情闹大了。"凌仙璃握紧苏信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掌心，"掌门师叔最重宗门声誉..."
苏信却突然在半空停住云头。朝阳正照在山门前那片跪伏的黑色人影上，最前排老者高举的血书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眯起眼睛："不，这是好事。"
"好事？"
"你看。"苏信指向山门外几个穿玄天剑门服饰的修士，"他们带着留影玉简，巴不得拍下阴阳宗镇压凡人的画面。但掌门选择公开审判..."他忽然笑起来，"这是要把丧事办成喜事啊。"
凌仙璃一怔，随即恍然。若私下处理，反倒坐实了阴阳宗包庇叶家的罪名。如今大张旗鼓地公开审判，既能平息民愤，又能堵住其他宗门的嘴，甚至...
"还能借机压三大宗门一头。"苏信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各家谁没几件龌龊事？今日若逼着我们严惩叶家，来日我们就能用同样的标准对付他们。"
云头降落在主殿广场时，凌仙岳早己候在台阶上。这位向来稳重的凌家少主此刻额头见汗，见到妹妹就拽住她衣袖："叶家那几个老不死的正在殿内和掌门争执，非说那些凡人是受了玄天剑门煽动..."
"证据确凿还想抵赖？"苏信冷笑。
凌仙岳这才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眉毛高高扬起。凌仙璃红着脸挣开，却被兄长接下来的话震住："证据？现在最要命的就是证据！叶家把屠杀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那些凡人只有血书没有人证。"
苏信脸色骤变。他早该想到的，叶家既然敢做，必然准备了后手。没有实证的指控，在修仙界就是污蔑。他猛地转头看向广场——三大宗门的使者己经陆续落地，其中玄天剑门那位长老正意味深长地望着这边。
"苏信..."凌仙璃担忧地拽了拽他袖口。
青年修士突然笑了，从怀中掏出一块留影玉简："幸好我习惯留备份。"玉简里清晰记录着他们在叶家别院找到的血池画面，甚至还有几个幸存者的哭诉。
凌仙岳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什么时候..."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苏信把玉简塞给凌仙璃，"去找你师父，让她在审判前把这个交给掌门。"他目光扫过越聚越多的人群，"我猜叶家很快就要狗急跳墙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主殿内突然爆发出剧烈的灵力波动。叶家大长老叶崇山的怒吼穿透墙壁："凭什么封我叶家洞府？！掌门是要为几个蝼蚁般的凡人，断送我阴阳宗千年世家吗？"
广场上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扇剧烈震颤的殿门上，连举血书的凡人们都停止了哭泣。凌仙璃感觉苏信的手突然收紧，他嘴唇不动地传音入密："看西南角。"
她顺着望去，只见几个叶家子弟正悄悄往广场边缘移动，其中一人手里捏着张血色符箓。
"血遁符。"苏信冷笑，"这是要逃啊。"
凌仙璃刚要动作，主殿大门轰然洞开。阴阳宗掌门清虚子踏空而出，雪白须发在灵力激荡中飞扬。他身后，七道缚仙索捆着叶崇山等五位叶家高层，像拖着几条死狗。
"阴阳宗弟子听令！"老掌门声如洪钟，"即刻起封锁全宗，凡叶氏族人，一律收押候审！"他袖袍一挥，凌仙璃早先交给执事长老的留影玉简冲天而起，在广场上空投射出触目惊心的血池影像。
人群哗然。玄天剑门那位长老脸色铁青——他们准备好的所有责难说辞，此刻都成了笑话。
苏信却拉着凌仙璃退到人群边缘。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空中影像时，他忽然将她推到廊柱后，在惊呼声中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和未消散的血气，凌仙璃尝到他唇上淡淡的铁锈味——不知何时，苏信把自己的下唇咬破了。
"这才叫报复。"分开时，苏信用拇指擦过她的唇角，眼里跳动着比朝阳更炽热的光。远处，执法弟子正将叶家人一个个押上审判台，而三大宗门的使者们不得不跟着众人鼓掌，祝贺阴阳宗"大义灭亲"。
凌仙璃突然明白苏信说的"好事"是什么意思了。这场风波非但不会损害宗门声誉，反而会让阴阳宗站在道德高地上——而把她推到这根廊柱后的青年，早在那夜从叶家别院带回证据时，就预见了今日的每一步。
"三天后公开审判..."她喃喃道，突然抓住苏信手腕，"你说叶家背后那位元婴老祖会不会..."
苏信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处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正好，我有些账要跟那位老祖算。"他笑着看她瞪圆的眼睛，"怎么？凌师姐又要教训我守心持正？"
凌仙璃突然踮脚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听到青年倒抽冷气的声音后，才红着脸学他当初的语气："苏师弟，修仙之路长得很，我们...来日方长。"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云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的血书上。那卷承载着凡人血泪的布帛正在晨光中渐渐干涸，而属于修仙者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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