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1日 凌晨 诗雅岛东岸礁石区
天还没亮的时候，老渔民颂猜就着昏黄的灯泡洗了把冷水脸。镜子里的老人皮肤黝黑，皱纹像渔网般纵横交错。他用粗糙的手指抹去脸上的水珠，转身从铁锅里舀了半碗昨晚剩下的椰浆饭，撒上几粒虾米，蹲在门槛上囫囵吞下。
晨雾中，颂猜背着磨损的竹篓走向礁石区。竹篓带子深深勒进他瘦削的肩膀，那是十年前妻子还在世时编的，如今己经磨得发亮。路过村口时，野狗阿黄摇着尾巴跟上来——这是岛上唯一会迎接他的活物。
6点15分，灰蓝色的天光刚刚浸透海雾。颂猜踩着熟悉的路线，布满老茧的脚掌小心地避开湿滑的苔藓。退潮后的礁石缝里，墨绿色的海带像女人的长发般随波摇曳。
"今天的海带怎么这么少..."他嘟囔着蹲下身，布满老茧的手拨开一片褐藻。就在这时，余光瞥见前方岩缝里卡着一团明黄色的异物——在灰蓝色的礁石间显得格外刺目。
"又是游客乱丢的垃圾..."颂猜皱着眉头，扶着膝盖艰难地向前挪动。潮湿的海风渐渐变得有些刺骨，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当距离缩短到五米时，老渔民的动作突然凝固。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枯瘦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根本不是垃圾，而是一具被海水浸泡得变形的尸体！
"菩、菩萨啊！"沙哑的惊叫卡在喉咙里，颂猜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跌坐在湿滑的礁石上。那具女尸以扭曲的姿势卡在岩缝间，明黄色的雪纺长裙被礁石撕扯成褴褛的布条，像海葵般随着浪花飘动。最骇人的是那条粉红色丝巾，竟然死死缠在己经发青的脖颈上，在惨白的皮肤上勒出一道紫黑色的淤痕。
老渔民颤抖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从兜里摸出破旧的手机，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青筋暴起。当警方电话接通的瞬间，他才发现自己的牙齿正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没过多久，警笛声划破了诗雅岛清晨的宁静。纳蓬塔和帕瑟的警车一个急刹停在礁石区外围，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两人踩着潮湿的礁石快步前行，海风裹挟着腐腥味扑面而来，帕瑟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在那边！"当地警员向他们喊着。
尸体所在的岩缝周围己经拉起了警戒线。纳蓬塔蹲下身时，礁石上的海藻在他锃亮的皮鞋下发出黏腻的声响。死者发白的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卡在石缝间，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沙。
法医差隆·汶雅正蹲在礁石间的尸体旁，他古铜色的后颈渗出细密汗珠，浸湿了米色亚麻衬衫的领口。咸涩的海风将他花白的鬓发吹得凌乱，金丝眼镜的链条在阳光下闪烁不定。
"初步判断为亚裔女性，身高约160厘米。"他戴着靛蓝色橡胶手套的手轻轻拂开尸体面部的海藻团，几片表皮像潮湿的宣纸般剥落。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让在场警员不约而同后退了半步。
他的泰式英语带着冰冷的韵律，"死亡时间约一周左右，符合潮汐推算的落水时段。" 一边说着，他继续检查着尸体。
当他掀开黏附在面部的海藻团时，几条透明的海虫从颧骨空洞里钻出。差隆医生用镊子夹起一片半透明的表皮，像在展示某种诡异的水母标本："表皮呈手套样脱落，这是典型的海水浸泡特征。"他的手术刀尖轻轻挑起耳垂残余的一小块，"至于面部..."
差隆医生突然停住，用镊子挑起耳垂残余的一小片组织。他的白大褂下摆被浪花打湿，黏在小腿上。"耳垂的咬痕呈现锯齿状，是鹦嘴鱼的齿痕。"他转向负责记录的警员，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死水，"面部特征己无法辨认，需要实验室进一步鉴定。"
帕瑟突然俯身，海水浸透的制服裤管立刻染上深色："看这个！"他指向死者右腕——那串由贝壳和银珠串成的手链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纳蓬塔的呼吸明显一滞。他从包里拿出资料，快速翻出邱玮婕的资料照片进行比对。不需要任何专业技术，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串独特的手链与照片中女孩腕上的一模一样。
差隆医生的手指在尸体表面缓缓移动，像在解读某种残酷的盲文。"体表损伤主要为礁石刮擦伤，"他的镊子尖端轻轻划过小腿外侧的弧形伤口，"呈典型的对冲性创伤，符合海浪冲击特征。"
当他解开那条被海水浸透的粉色丝巾时，布料撕裂的声音让在场警员都绷紧了脊背。丝巾下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像腐败的桑葚。颂猜的指尖在颈动脉位置稍作停留，抬头时镜片反射着阴沉的天空："需要解剖确认舌骨和甲状软骨状态。"他顿了顿，"是意外被卷入激流，还是..."
后半句话被突如其来的海浪声吞没。
纳蓬塔站起身，皮鞋碾碎了几簇附着在礁石上的藤壶。他的目光扫过这片犬牙交错的礁石群——东侧那片被浪花拍打的黑色岩壁，此刻正泛着病态的青灰色。潮水在岩缝间进退时发出的呜咽，像极了女人被捂住嘴时的闷哼。
纳蓬塔的汇报电话打到塔纳武少校办公室时，这位警官正对着满墙的海域地图出神。檀木办公桌上的铜制海锚镇纸压着一沓文件，最上方是邱玮婕笑容明媚的入境照。
"少校，我们在鹰嘴岩……"纳蓬塔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传来，塔纳武的钢笔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当听到"粉色丝巾"三个字时，他猛地推开椅子，身后的泰国皇家警察徽章在晨光中晃出一道冷光。
挂断手机后，塔纳武的食指在座机键盘上悬停了十秒。当他终于拨通中国领事馆专线时，左手不自觉地松了松领带结。
"喂，这里是诗雅岛警局。"他用带着浓重泰语腔调的中文说道，每个字都像在砾石路上艰难滚动的轮胎，"很遗憾……贵国寻找的女性……"他瞥见文件上邱玮婕的出生日期——1979年9月21日，突然改口，"这位小姐找到了。不过……"
窗外的知更鸟突然啼叫起来，盖过了他最后半句"是遗体"。电话那头传来文件落地的声响，接着是短暂的沉默。塔纳武少校望着墙上中泰两国警徽并列的锦旗，第一次发现那金线绣的海浪图案，有几根己经脱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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