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傍晚，下了火车之后转大巴车，她才到家。
夕阳如血，将她瘦削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却又仿佛随时会被暮色吞没。
她看着那些逐渐清晰的田野、农舍，还有那棵歪斜的老槐树，那些曾经熟悉得恨不能抹去的景象，此刻却让她心头泛起一阵酸涩。
老远，她就听到哀乐，那人的亲戚不多，除了母亲，就是一个表舅和一个堂姑了，自从爷爷分家之后，这些亲戚也都跟着没了联系。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村口，看着那条通向家的路。
她面无表情，到了跟前，终于看到了两年多没见的母亲。
母亲似乎苍老了很多，从前乌黑的头发早己遍布苍白。
她的心头涌上许多酸楚。
她看着母亲那双红肿的眼睛，喉咙里像是被塞了团棉花，堵得慌。
“筱筱，你爸他……”话还没说完，泪便早己流下。
叶繁似乎被母亲的情绪牵动，她缓缓开口，声音干涩：
“妈！”
叶母像是没有听见叶繁的话，人似枯木般。
叶繁下意识地握住母亲的手，她看着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觉得那里面藏着太多她看不清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充满尖叫和哭喊的夜晚。
她躲在被窝里，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听着父亲的辱骂和母亲的求饶，她恨不能冲出去，却又害怕得不敢动。
第二天，她看到母亲的脸，还有掩藏在衣服下的淤青，她用稚嫩的手给母亲擦伤，却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
那时的她，多么希望母亲能离开这个家，离开那个怪物。
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这么做，她以为母亲是懦弱，是愚昧。
她以为逃离是唯一的解脱，可现在，看着母亲那双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她突然觉得，这两年，她似乎不回家的行为，是个错误。
她曾经满心憎恨母亲的软弱，不明白她为何要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都耗费在那个畜生 身上。
叶繁轻抚着母亲干枯的手背，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
“妈，咱先去弄……他的后事吧。”
她声音沙哑却带着隐忍，仿佛怕惊扰了母亲此刻的脆弱。
那个畜生……那个男人的遗物堆在堂屋角落的矮桌上，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她不用想也知道，除了衣物之类的，其他的都没什么东西。
叶繁弯腰整理时，触到一个硬物，是一张泛黄的结婚照。
那个男人年轻时的模样还算是英俊硬朗，与母亲温婉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她握着照片的手指微微发颤，突然想起母亲总说“你爸年轻时对我可好了”，她不由得冷笑，随即把照片撕碎，扔进了灶台里。
处理完遗物，她独自蹲在灶台前烧纸钱。
火星在暗夜中跳跃，灰烬打着旋儿飘向空中。
说实话，她一点都不难过，反而很痛快。
若说有，只剩对母亲的心疼罢了。
夜深了，叶繁靠在母亲床边的矮凳上。
昏黄灯光把两人影子拉得细长，母亲的呼吸渐渐平稳。
叶繁起身，又掖了掖母亲被角。
那个男人下葬那日，她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默默地站在母亲身边。
葬礼结束后，叶繁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留在家里，开始打扫那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期间许箐箐打电话告诉她己经帮她请了一周的假，问她是否需要多请一周。
她否决了。
只说自己周末就回去。
许箐箐见状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句“节哀”便挂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脸上神色漠然。
对于那个男人，没什么好节哀的。
她带着母亲去镇上买了些新衣服和生活用品，一路上给叶母讲着自己在学校里的趣事，逗得叶母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在叶繁的安慰和陪伴下，叶母的心情渐渐地稳定下来。
她开始主动地做家务，还偶尔会和叶繁唠唠家常。
叶繁看着母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晚间吃饭的时候，叶繁看着母亲一口口地吃着，眼里满是心疼，最后踌躇地开口：
“妈。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云津？”
叶母顿住，抬头看向她，眼里是叶繁看不懂的情绪。
叶母摇头：
“筱筱，妈在这里，己经习惯了。”
“而且，妈如果跟你去云津，你又要上学，多麻烦你。”
叶繁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递上早己准备好的银行卡。
“妈，那这张卡，您拿着。”
“这卡是我这两年勤工俭学以及奖学金的卡，以后我每个月都会给往这卡里打钱，您想吃什么、买什么，就自己买，不用舍不得。等我毕业了，就接您去城里住，咱们一起生活。”
“我后天就要回去了，学校事情多，我没办法多待。”
这话是实话，叶繁的导师早就联系她，让她跟着他写论文，加上她还要兼职，这次回来没办法待太久。
叶母犹豫着，最终还是接过了银行卡。
她抬头，看着叶繁，眼里满是愧疚：
“筱筱，你难得回来一趟，还要操心这些事，真是苦了你了。”
叶繁摇头，没再说话，只是一味低头吃饭。
终于，到了叶繁该回学校的日子。
她收拾好行李，来到母亲身边。
叶母紧紧地抱住她，眼中尽是不舍：“筱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妈在家没事，你不用担心。”
叶繁也红了眼眶：“妈，您也保重好自己。每个月我都给您打电话，放假了我就回来看您。”
她拉着母亲的手，又叮嘱了一遍：“您不会用手机，我会打给隔壁邻居，到时候您来接就行。”
叶繁拖着回来时拿的行李箱，一步步地走出家门。
她没有回头，她怕忍不住。
若是她回头，也许就能看到叶母掩面痛苦的模样。
又是两天的交通转车，她又回到学校，竟比之前预料的还早，周六傍晚就到了。
叶繁回到学校后，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教学楼、图书馆、兼职、宿舍。
西点一线。
叶繁偶尔会想起林陌，可生活按部就班，没时间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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