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清晰、诚恳，没有一丝为自己开脱的意图。
只有作为一个人、一个母亲对错误本身的认知和愧疚。
这种首击要害的坦率，反而让叶繁紧绷的心弦微微一颤。
她曾预想过各种场面：警告、鄙夷、冷漠……唯独没想过是道歉。
她垂下眼，努力消化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击，喉间有些发堵。
“听说你在金融业做得非常出色，靠自己站稳了脚跟。”
林母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真实的赞赏：
“这非常了不起。”
“我很欣赏你的韧性和能力。”
“对于方琦这次对你的构陷，我只能说，她和她父亲的言行，彻底玷污了方家曾经的声誉。”
“林陌的应对，我认为是完全正确的。”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曾经外交官的格局和独立女性的傲骨。
叶繁抬起头，撞进林母那双坦诚而带着期许的目光里。
不是审视商品，不是评判她，而是……一种对后辈才俊的欣赏？
她以为，面对的会是如当年林父那般不容置疑的羞辱。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没有苛责，没有偏见，只有坦率的歉意、真诚地欣赏。
以及一份沉甸甸的理解和支持。
“当年的事……都过去了。”
叶繁声音有些发涩，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林母敏锐地捕捉到了叶繁眼中的震动和隐忍的痛楚。
她没有再深挖过去，只是温和地转开了话题，聊起了更多生活化的东西。
她似乎对叶繁的生活也并非全无了解，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切，却又保持着尊重，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茶室的木质大门突然被略显急促地推开。
林陌几乎是冲进来的。
他步履带风，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担忧。
他刚从徐安白那里无意间得知母亲单独约见了叶繁，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太害怕了，怕母亲像父亲当年一样，对叶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两人。
看到母亲脸上平和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温柔的表情。
又看到叶繁虽然眼中有波澜却并非痛苦难堪的样子。
他紧绷的身体和悬着的心才骤然一松，动作和气息都迟滞了一下。
随即又被眼前的场景弄得有些茫然和尴尬。
叶繁看到林陌出现，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下意识地又低下了头。
林母将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边勾起一丝了然于胸、意味深长的微笑。
“小陌？你怎么来了？”
林母故作惊讶地放下茶杯，语气轻松，带着点打趣。
“妈……叶、叶繁？”
林陌有些不自然地走上前，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姿此刻显得有些僵硬和笨拙，像是个闯入大人谈话的局促少年。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深邃的眼底翻涌，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沉默和一丝紧张。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镇定下来，语气有些生硬：
“我……刚好在附近办事，顺路。”
这借口笨拙得连自己都不信。
林母何等通透之人。
她优雅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放下杯子，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
“啊，瞧我这记性，约了老友去看一个新展，时间差不多了。”
“叶繁，和你聊天很愉快。”
她看向叶繁的眼神充满温和。
“改天有空，我们可以再一起喝茶。”
她又看向儿子，眼神带着只有母亲才懂的深意和促狭：
“小陌，你来了正好，替我陪叶小姐坐坐？这茶不错。”
她没等林陌回应，拿起手袋，利落地转身离开。
经过林陌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胳膊，递给他一个带着鼓励和调侃的眼神，随即施施然离开了茶室。
林母的身影消失在茶室门口。
门“咔哒”一声合上。
空气瞬间沉静下来，刚才林母营造的和煦氛围仿佛随着她的离去而抽走了一部分，只余下古筝的余音和淡淡的茶香。
只听得见窗外偶尔的鸟鸣，还有两人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林陌站在那里，隔着小小的方桌，看着垂眸坐在对面的叶繁。
阳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她微微抿着唇，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微微用力。
林陌喉结滚动了一下，拉开母亲刚才坐过的椅子，在叶繁对面坐下。
椅脚与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视线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今天穿得很素净，米白色的麻质外套衬得她脖颈修长白皙，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疏离。
他想起母亲刚才那番话，想起母亲看她时眼中真诚地欣赏。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涌动，有愧意，有希望，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想要靠近却被无形之墙阻隔的痛楚。
“我……我来看看。”
最终，他只能干涩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得不像话。
叶繁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那目光很平静，平静得近乎空茫，却又像是蕴藏了太多无法诉说的东西。
她没有质问他为何要来，也没有回避他的注视。
只是那平静的注视下，掩盖着翻江倒海的心绪。
她不得不承认，林母的坦率和尊重，极大程度地缓解了她对林家可能存在的全部敌意和恐惧，甚至……
让她心里那块沉重的石头轻了那么一点点。
而此刻，林陌就站在那里，他身上的气息、他刚才冲进来时那毫不掩饰的担忧。
都像细小的电流，触碰着她心尖上那根重新变得敏感的弦。
她恨吗？怨吗？
是有的。
那些伤害并未消失。
但那份潜藏了七年的爱意，却也在这重重叠叠的纠缠中，被不断拉扯出来，清晰得让她心慌意乱。
“茶……凉了。”
叶繁轻轻地说，目光掠过他那双蕴藏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眸，最终落在他面前那杯几乎没有动过的碧螺春上。
“嗯。”
林陌应了一声，看着她重新垂下眼睑的侧脸。
终究是舍不得打破这份脆弱的平衡，也舍不得离开这难得的、能和她安静同处一隅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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