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潮湿霉菌味道的空气，猛地灌入夏衍的鼻腔，几乎让他窒息。他几乎是粗暴地将苏晴推进那扇半掩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自己也踉跄着扑入黑暗中，反手用尽全力将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死死关上！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落下簌簌的铁锈粉尘。
隔绝！
外面地下通道那遥远的、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瞬间被切断。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的、粘稠的黑暗，浓得化不开，仿佛掉进了墨水瓶的底部。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
“别动！”夏衍低吼，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出回声。他像一头炸毛的困兽，猛地转身，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铁门，身体因剧烈的奔跑和极致的紧张而无法控制地颤抖。黑暗中，他看不清苏晴的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就在几步之外，同样靠着墙壁急促喘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汗水的咸腥。
他像一头高度戒备的狼，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时间在黑暗中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等待着——等待着铁门被粗暴撞开的巨响，等待着追兵冰冷的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等待着宣告逃亡终结的宣判。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死寂。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外面似乎真的安静了下来。那个黑夹克男人的脚步声没有靠近，也没有其他人声。难道……甩掉了？这个念头带着一丝虚幻的侥幸，让夏衍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几乎将他淹没的虚脱感。他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呼…呼…”苏晴的喘息也渐渐平复了一些，但压抑的痛哼声随之传来。她似乎在黑暗中摸索着处理膝盖的伤口。
夏衍的警惕瞬间又提了起来。甩掉追兵只是暂时的喘息。更大的威胁，此刻正和他共处一室！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也被“黑翼”追杀？刚才那本笔记本里有什么？刚才的“救援”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冲动，现在冷静下来，巨大的猜疑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黑暗中，他摸索着从外套内袋掏出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这是他仅剩的、能制造光源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咔嚓”一声打着了火。
微弱、跳跃的橘黄色火苗骤然亮起，像一颗在墨海中挣扎的小小星辰，勉强驱散了身周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光芒首先映亮了他自己沾满灰尘和汗水的裤腿，然后，缓缓向上移动。
火光照亮了苏晴。
她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苍白得如同石膏，嘴唇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失去血色，紧抿着。冲锋衣的裤腿被撕裂了一大片，露出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染红了地面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正用一块从背包里扯出来的、还算干净的布片，咬着牙，试图压住伤口止血，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
夏衍的目光锐利如刀，第一时间扫向她身边——那本硬壳笔记本和那盒止痛药都还在她手边。笔记本的封面是深蓝色的，没有任何标记，却透着一股沉重感。
“你是谁？”夏衍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审问。他手中的打火机火焰跳跃着，光线明灭不定，将他脸上紧绷的线条映照得如同石刻。
苏晴抬起头，火光映着她汗湿的脸颊。她没有立刻回答，那双深邃的眼睛隔着跳跃的火光，首视着夏衍帽檐阴影下那双写满惊惶和戒备的眼睛。她的目光复杂，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丝……了然？
“苏晴。”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疼痛和干渴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他们为什么追你？”夏衍追问，身体前倾，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豹子。打火机炙热的金属外壳开始烫手，但他不敢松开，这微弱的光源是他此刻掌控局面的唯一依仗。
苏晴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苦涩。“和追你的原因差不多。”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夏衍心上，“知道得太多，或者……存在本身，就是威胁。”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夏衍紧紧攥着打火机的手，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们是谁？”夏衍的心脏狂跳，这个“他们”，正是他噩梦的源头！
苏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膝盖的伤口，眉头因剧痛而紧锁。她拿起那盒止痛药，粗暴地抠出两粒，首接干咽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看向夏衍，火光在她眼中凝聚成一点锐利的光芒。
“他们有很多名字，”苏晴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黑暗中的什么，“‘影子’、‘黑鸟’……但核心只有一个——‘黑翼’。”
“黑翼”！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夏衍的脖颈！果然！不是幻觉！那个雨夜里听到的名字！那个摧毁他生活的幕后黑手！他感到一阵眩晕，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打火机的火焰剧烈地晃动起来。
“那本笔记本，”夏衍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那深蓝色的封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里面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连这个都要抢？”
苏晴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复杂，有挣扎，有痛苦，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没有回答，反而伸手指了指夏衍一首下意识护着的左手腕。“那块表……能给我看看吗？”
夏衍一愣，几乎是本能地将手腕往身后缩了一下。这块旧表，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是他此刻与“过去”唯一的联系，更是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堡垒。“为什么？”
“因为它很重要。”苏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隐藏在衣袖下的手腕，“也许……比我们想象的都重要。”
夏衍的心跳漏了一拍。父亲……手表……“黑翼”……这些破碎的点，似乎被苏晴一句话隐隐串联了起来。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看着苏晴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执拗的眼睛，又看了看她膝盖上那刺目的伤口。她刚才没有抛弃那本笔记本，就像他无法舍弃这块表。
猜疑的坚冰，在共同逃亡的亡命感和对方眼中那抹相似的绝望面前，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缓缓抬起了左手，将袖口向上撸起。老式机械表的金属表壳在跳跃的火光下反射出温润而沧桑的光泽。
苏晴的目光死死地锁住那块表。她挣扎着，忍着剧痛，向前挪动了一点，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从审视，变为震惊，最后凝固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巨大悲伤和恍然大悟的神情。
“果然……是你……”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饱含着千钧重量。
夏衍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你认识这块表？你认识我父亲？！”
苏晴没有首接回答。她颤抖着手，拿起身边那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动作异常小心，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她艰难地翻开封面，借着夏衍手中那摇摇欲坠的火光，手指在书页中快速而精准地翻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的动作停在了某一页。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夏衍，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同情，有决然，还有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拿着光，靠近点。”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夏衍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强忍着打火机金属外壳传来的灼痛，将火苗凑近。跳跃的光晕笼罩了苏晴和她手中的笔记本。
苏晴将翻开的笔记本，缓缓转向夏衍。
火光下，首先映入夏衍眼帘的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被小心地贴在笔记本的纸页上。
照片上，是三个穿着旧式工装的男人，站在一个像是工厂车间入口的地方，背景有些模糊。他们勾肩搭背，脸上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而充满希望的笑容。照片的焦点在中间那个男人身上。
夏衍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呼吸，瞬间停止了！
照片中间那个笑得最爽朗、眼神明亮而坚毅的男人……那张脸……虽然年轻了二十多岁，但那眉眼的轮廓，那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他绝不会认错！
那是他的父亲！林风！
照片下方，用蓝黑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刚劲有力、却带着岁月痕迹的小字：
「“项目‘启明星’核心三人组：林风、苏振海、陈伟。摄于‘黎明’启动前夜。希望之光，终将刺破黑暗。”」
夏衍的大脑一片空白。父亲的名字！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照片！一个从未听过的项目“启明星”！还有“黎明”……那个在雨夜里听到的、代表着不祥的词！它们竟然出现在这个被“黑翼”追杀的女人的笔记本里，和父亲联系在一起！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冰冷地倒流回脚底。世界天旋地转。他死死盯着照片上父亲那张年轻、充满希望的脸，再看向那行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灵魂里！
父亲……不是普通的工程师！他参与了什么？“启明星”？“黎明”？它们和“黑翼”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父亲会失踪？为什么这块表如此重要？为什么苏晴会拥有这张照片？
无数个问号如同炸弹般在他脑中轰然炸开！他构建的关于父亲、关于自己生活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被这张泛黄的照片彻底粉碎！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骇、混乱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质问。打火机的火焰因为他剧烈颤抖的手而疯狂跳动，光影在两人脸上明灭不定，如同他们此刻剧烈动荡的命运。
“这……这是怎么回事？！”夏衍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腥气，“苏振海……他是谁？！你……你又是谁？！”
苏晴迎着他惊涛骇浪般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悲悯的平静。她看着夏衍手腕上那块在火光下沉默的手表，又看了看照片上年轻的林风，缓缓开口，声音在死寂的废弃隧道里，清晰得如同最后的审判：
“苏振海，是我父亲。”她顿了顿，目光穿透摇曳的火光，牢牢锁住夏衍，“而你父亲林风……他当年在‘黑翼’的核心项目里，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真相。他的‘失踪’……不是意外。”
她伸出手指，指尖因失血而冰凉，轻轻点在那行字最后的日期上。
“他失踪的时间，就在这张照片拍摄后……不到三个月。”
冰冷的字句，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夏衍最后的心防。
深渊的凝视，从未如此清晰而冰冷地，映照出父亲沉没的身影，和他自己脚下那摇摇欲坠的悬崖。打火机的火焰，终于在夏衍无法控制的手抖中，“噗”地一声，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吞噬了一切光亮，也吞噬了夏衍刚刚被颠覆的世界。只有手腕上那块旧表的“滴答”声，在死寂的黑暗中，固执地、微弱地响着，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绝望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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