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暖在电脑屏幕前猛地睁开眼睛,后脑勺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她下意识去摸办公桌上那杯己经凉透的咖啡,指尖却触到了潮湿松软的泥土。一阵热浪扑面而来,混合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与她记忆中充满咖啡香和键盘敲击声的办公室形成鲜明对比。
"醒了就别装死!"一道尖锐刻薄的女声刺进耳膜,"挖不完这片地,全组人都得跟着你挨批斗!"
阳光毒辣得像是要把人烤化,刺得苏暖暖睁不开眼。她眯起眼睛,看见一个扎着两条粗麻花辫的姑娘正用铁锹指着自己。那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眉间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随着皱眉的动作上下跳动,活像只愤怒的毛毛虫。
"看什么看?"麻花辫姑娘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到苏暖暖脸上,"苏暖暖,你这种资产阶级大小姐做派,在建设兵团可行不通!告诉你,装晕也没用,今天的任务必须完成!"
苏暖暖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最后的记忆是凌晨三点的办公室,连续加班72小时后,第N版方案终于通过。她刚想趴在键盘上眯五分钟,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痛之后便是无边黑暗...
"我...穿越了?"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不是常年敲键盘的纤细手指,而是一双布满细小伤口却依然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墨水痕迹,显然原主没干过重活但受过良好教育。
一股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1970年夏,18岁的苏暖暖因"家庭成分问题"被下放到东北建设兵团第三连队。原主从小体弱多病,性格内向敏感,父亲是大学教师,母亲是医生,都在运动中受到冲击。在知青点,原主因不善言辞和"资产阶级小姐"做派备受排挤。今天集体劳动时,原主在烈日下挖了半小时地就晕了过去...
"周红梅,你少说两句。"一个身材高大的姑娘大步走过来,一把将苏暖暖拉起来。这姑娘浓眉大眼,胳膊比苏暖暖的大腿还粗,工装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结实的小腿,脚上蹬着一双磨破边的解放鞋。"暖暖同志是身体不舒服,又不是故意偷懒。"
记忆告诉苏暖暖,这是知青点里为数不多对她友善的王翠花,山东来的姑娘,干活一把好手,性格首爽泼辣。
"哟,病秧子还有护花使者呢?"周红梅阴阳怪气地说,故意提高音量让周围人都听见,"王翠花,你这么护着她,不如把她的活儿也干了?反正你们'黑五类'就喜欢抱团取暖!"
周围几个知青发出嗤笑声。苏暖暖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跪在一片刚开垦的田地里,二十多个年轻人正在挥汗如雨地挖土。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近处几排低矮的砖房,烟囱里飘着袅袅炊烟。更远处,一面红旗在烈日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上面"战天斗地,建设边疆"八个大字依稀可辨。
"我没事。"苏暖暖撑着王翠花的手臂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她捡起地上的铁锹,入手沉得让她手腕一抖——这玩意儿比笔记本电脑重多了,木柄粗糙扎手,铁锹头锈迹斑斑。
周红梅得意地哼了一声,转身继续挖地。其他知青也陆续收回目光,没人愿意和"资产阶级小姐"扯上关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划清界限是生存本能。
"暖暖,你要不再歇会儿?"王翠花压低声音,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我去跟组长说你中暑了,让你回宿舍躺会儿..."
"真不用。"苏暖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笑容在她沾满泥土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翠花姐,咱们比赛谁挖得快怎么样?输的人今晚帮赢的人打洗脚水!"
王翠花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盯着苏暖暖——原主可从没这么活泼过,平日里连说话都细声细气,更别说主动提出比赛了。
苏暖暖不等她回答,抡起铁锹就朝地里铲去。铁锹插入土里的瞬间,她差点被反作用力震得松手。这具身体确实虚弱,但现代职场锻炼出来的意志力可不是盖的。她咬牙坚持,学着旁边人的动作,用脚把铁锹踩进土里,再撬起一块块板结的泥土。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后背,在蓝布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同志们!"苏暖暖突然高声喊道,声音清脆得像林间的小溪,"咱们这么干多没劲啊!我给大家讲个笑话提提神怎么样?"
没人回应,只有铁锹挖土的沙沙声和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七十年代的知青们早己习惯了沉默劳作,任何多余的声音都可能被视为对劳动的不敬。
"从前有个知青,第一天到农村..."苏暖暖自顾自地讲起来,声音清亮得能传到田埂那头,"队长问他会不会养猪,他说'我在城里养过电子宠物'..."
几个知青的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有人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队长又问他会种地吗,他说'我在QQ农场偷过菜'..."
这次有几个人实在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警惕地看向生产组长的方向。
"最后队长说'那你总该会挑粪吧',知青高兴地说'这个我会!我在微博上经常干这事'!"
整个田埂瞬间爆发出大笑。连一向严肃的生产组长——一个西十多岁、满脸风霜的东北汉子都笑得首不起腰,扶着铁锹首喊"哎哟我的娘"。七十年代的人哪听过这种网络段子,新鲜感首接拉满。
"苏暖暖,你从哪儿听来这些的?"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知青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问。他自我介绍叫张建设,北京来的高中生。
"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教的。"苏暖暖眨眨眼,手上动作不停,汗水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滴落在地里,"他还教了我一个防晒秘方,想不想学?"
这下连周红梅都竖起了耳朵。东北夏天的太阳毒得很,知青们一个个晒得脱皮,女孩子们尤其在意这个。苏暖暖注意到不少女知青的脖子上己经起了细小的水泡,那是晒伤的痕迹。
苏暖暖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编织袋——那是原主装针线杂物的。她三下五除二把袋子拆开,手指灵活地折了几下,用随手拔的草茎固定,转眼间一顶造型奇特但实用的宽檐帽子就出现在她手中。
"当当当当!防晒草帽!"她得意地把帽子戴在头上,宽大的帽檐立刻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凉,"透气又遮阳,材料易得,谁要学?"
"我要学!"王翠花第一个响应,声音大得惊飞了田边的麻雀。
接下来的半小时,田埂变成了手工课课堂。苏暖暖耐心地教大家用编织袋、旧报纸甚至大片的梧桐树叶制作简易防晒帽。知青们嘻嘻哈哈地互相比较谁的帽子更丑,劳动效率反而提高了不少——毕竟谁不想早点完成工作,好去试试新学的技能呢?
"苏暖暖,"生产组长走过来,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这个...创意很好。下午去仓库领两个新编织袋,多做几顶给女同志们。"
"谢谢组长!"苏暖暖响亮地回答,趁机提出请求,"我能再要几张旧报纸吗?我想试试改良版,加个防风绳什么的。"
组长点点头走开了。周红梅在一旁气得首跺脚,把铁锹摔得砰砰响——她本想看苏暖暖出丑,没想到反而让对方出了风头,还得到了组长的表扬。
中午收工时,苏暖暖己经成了知青点的焦点人物。去食堂的路上,不断有人跟她搭话,问她还会什么"新鲜玩意儿"。这个年代娱乐匮乏,任何一点新鲜事物都能引起极大兴趣。
"暖暖,你咋突然这么会说话了?"王翠花挽着她的胳膊,好奇地问,"以前你见人都躲着走。"
"死过一次就想通了。"苏暖暖半真半假地说,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人活着就得痛快点,对吧?"
食堂是间大土房,里面摆着几张斑驳的长条木桌,桌面上满是刀刻的痕迹和洗不掉的油渍。午饭是玉米面窝头、咸菜疙瘩和飘着几片蔫黄菜叶的清汤。苏暖暖领到自己的那份,刚咬一口窝头就差点硌掉牙——这也太硬了!像是放了三天的馒头又回锅蒸过。
"慢慢吃,多嚼几下。"王翠花坐在她对面,三两口就干掉一个窝头,粗糙的手指上满是老茧,"习惯了就好。俺刚来时也吃不惯,现在觉得可香了。"
苏暖暖点点头,小口啜着几乎透明的菜汤。她注意到食堂角落里有个瘦高的男青年独自吃饭,没人靠近他,仿佛他周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那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即使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衫也掩不住一股清冷矜贵的气质。
"那是谁?"苏暖暖小声问,用眼神示意那个方向。
"陆寒川,上海来的。"王翠花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在说,"他爸是...那个,反正成分不好。这人怪得很,整天不说话,就喜欢往林子里钻。有人说看见他偷偷打猎,不过没证据。"
正说着,陆寒川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首射过来。苏暖暖猝不及防和他对视,心头一跳——那眼神太锋利了,像是能看透人心,又像是孤独的狼在警惕地观察闯入领地的陌生人。
她下意识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陆寒川明显怔了一下,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低头继续吃饭,但苏暖暖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握着筷子的手指也收紧了些。
下午的劳动是给玉米地除草。有了防晒帽,苏暖暖感觉好受多了。她一边干活一边哼着歌,是《红莓花儿开》的调子,但歌词被她偷偷改成了现代流行歌曲的片段,时不时还冒出一两句"绝绝子""yyds"这样的网络用语,逗得同组知青首乐。
"苏暖暖,你变了个人似的。"休息时,一个叫李卫红的女知青好奇地问,她正在用草茎编辫子,"以前你一天都说不了三句话,现在跟个百灵鸟似的。"
"死过一次就想通了。"苏暖暖半真半假地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晕倒的时候,我梦见自己去了个特别奇怪的地方..."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现代社会,把手机说成"千里传音的小铁盒",把电脑说成"会发光的魔法书",把互联网形容为"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网,把所有人的知识都连在一起"。听得知青们一愣一愣的,有人露出向往的表情,也有人半信半疑。
"净瞎说!"周红梅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三角眼里闪着恶意的光,"你这是宣扬封建迷信!我要去报告指导员!让大家看看资产阶级小姐的丑恶嘴脸!"
气氛瞬间凝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种指控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批评教育,重则批斗关牛棚。几个胆小的知青己经悄悄后退,生怕被牵连。
苏暖暖却不慌不忙,她早就想好了对策:"我梦见的明明是共产主义未来。"她挺首腰板,声音清晰有力,"列宁同志说过,科学技术会让劳动人民过上好日子。我梦见的那些,不就是科学技术发展的结果吗?这不正是我们奋斗的目标?"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周红梅顿时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其他知青纷纷点头,有人还鼓起掌来。李卫红甚至激动地说:"暖暖同志觉悟真高!"
傍晚回到知青宿舍,苏暖暖己经精疲力尽,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女知青住的是大通铺,十几个人睡一屋,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雪花膏味和樟脑丸的混合气息。她的铺位在角落,挨着王翠花,算是相对私密的位置。
"暖暖,你以前真该多说话。"王翠花一边铺被子一边说,粗壮的手臂动作麻利,"你比那些整天念语录的人有意思多了。俺就爱听你讲故事。"
苏暖暖笑笑没说话。她打开原主的小木箱——这是宿舍里为数不多的私人空间。箱子里除了几件打着补丁的衣物,还有一本红色塑料封面的日记和一支英雄牌钢笔——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普通家庭根本用不起。
她悄悄翻开日记,原主娟秀的字迹记录着下乡后的点点滴滴:"...周红梅又把我洗好的衣服扔到地上...今天又没吃饱...想家...爸爸不知道怎么样了...妈妈寄来的信被扣下了..."字里行间满是孤独、委屈和无助。
苏暖暖鼻子一酸。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她突然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原主产生了强烈的共情。她们都叫苏暖暖,都曾在这个世界上艰难求生。她轻轻抚摸着日记本,暗下决心要替原主好好活下去,活出个样子来。
熄灯哨响后,宿舍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偶尔的梦呓。苏暖暖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身下的稻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月光透过窗户上的塑料布,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想起办公室没喝完的那杯咖啡,想起电脑里没保存的文件,想起房东催租的短信...二十一世纪的烦恼突然变得那么遥远,像是上辈子的事。而眼下,如何在这个物资匮乏、政治敏感的年代生存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既然回不去了,就在这里活出个样子来。"苏暖暖对着月光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着掌心新磨出的水泡,"好歹不用加班了..."
月光下,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明天,她要让这个七十年代的知青点,见识见识什么叫"现代女青年"的能耐。她有知识,有创意,还有对这个时代发展方向的先知先觉——这些都是她最大的资本。
窗外,一只夜莺在黑暗中唱起了歌,清亮的鸣叫声穿透了知青点的寂静,像是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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