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报名的兴奋劲儿过去后,知青点陷入了紧张的备考氛围。每天天不亮,食堂里就挤满了晨读的人;田间地头休息时,总能看到有人捧着书本念念有词;晚上更不用说,煤油灯常常亮到深夜。连一向活泼的王翠花都变得沉默寡言,两个麻花辫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肩头,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
这天傍晚,苏暖暖从菜地回来,看见王翠花趴在凉亭的栏杆上,对着夕阳发呆。她的复习资料散落在桌上,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苏暖暖放下锄头,坐到她身边。
王翠花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辫梢:"俺脑子笨,政治题背了忘,忘了背,越背越糊涂。"她转头看向苏暖暖,眼睛里闪着泪光,"暖暖,你说俺是不是压根不是读书的料?"
苏暖暖心头一软。这段时间的高压复习确实让大家身心俱疲,特别是基础薄弱的知青,几乎是在用意志力硬撑。她想起前世考研时,每当学不进去,就会去跳广场舞放松...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翠花,我教你个解压的好办法!"苏暖暖跳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保管你跳完神清气爽,背书事半功倍!"
"啥办法?"王翠花狐疑地问。
"跳舞!"苏暖暖己经摆开了架势,"来,站起来,跟我学!"
不等王翠花反应,苏暖暖就开始示范最简单的广场舞动作——左右踏步,双手画圈。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每个动作镀上金边。起初王翠花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但随着苏暖暖越跳越起劲,她也忍不住跟着扭动起来。
"这、这叫啥舞啊?"王翠花笨拙地模仿着,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咋跟广播里说的交谊舞不一样呢?"
"这叫...健康舞!"苏暖暖临时编了个名字,"专门活动筋骨、放松心情的!"
两人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其他知青。李建国第一个凑过来,看得首乐:"王翠花,你这扭得跟鸭子走路似的!"
"你行你来啊!"王翠花恼羞成怒,一把将李建国拽进"舞池"。
高大魁梧的李建国跳起舞来活像只笨拙的狗熊,惹得围观人群哄堂大笑。笑声引来了更多人,很快,凉亭周围聚集了十几个知青,有的指指点点,有的跃跃欲试。
"大家都来试试!"苏暖暖提高嗓门,"学习要劳逸结合,跳跳舞放松一下,效率更高!"
在她的鼓动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苏暖暖教了几个简单的广场舞动作——踏步、摆臂、转身,配上自己哼唱的旋律。起初大家动作杂乱无章,但渐渐地,竟然跳出了几分整齐划一的感觉。
"这舞不错,活动全身还不累!"张卫东推了推眼镜评价道,他刚才也忍不住跟着扭了几下。
"比广播体操有意思多了!"刘芳擦着额头的汗说,脸颊因为运动泛起红晕。
苏暖暖正想教新动作,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人群外围——陆寒川。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双手插在口袋里,安静地看着这场即兴舞蹈课。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苏暖暖脚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陆寒川迅速移开视线,但苏暖暖己经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她鼓起勇气走过去:"要不要也来试试?"
陆寒川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不...不会。"
"很简单的,我教你!"苏暖暖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腕。触碰的瞬间,她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快而有力。
陆寒川的手腕温暖而粗糙,上面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取蜂蜜时留下的。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轻轻摇头:"看...就好。"
苏暖暖有些失望,但也不勉强。她回到"舞台"中央,继续带领大家跳舞。夕阳渐渐西沉,凉亭周围的笑声却越来越响亮。这个偶然开始的舞蹈课,意外地成了知青们连日苦读后最好的放松。
当晚,苏暖暖在油灯下回忆前世学过的广场舞动作,画了几张简单的示意图。她计划系统地把这些舞蹈教给大家,既丰富业余生活,又能缓解备考压力。
第二天傍晚,知青们惊讶地发现场院中央多了一块平整的空地,边上还用木桩拉了根绳子,挂着盏马灯——这是苏暖暖和李建国一起准备的"舞池"。
"来来来,今天教新动作!"苏暖暖拍着手招呼大家,"先复习昨天的基本步..."
起初只有几个要好的知青响应,但随着音乐响起——是张卫东用口琴吹奏的革命歌曲——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苏暖暖把现代广场舞的动作融入当时的革命舞蹈中,创造出一种新奇又熟悉的风格。
"这个动作叫'向日葵向太阳'!"她双臂上举,左右摆动,模仿向日葵随风摇曳的样子。
"这个叫'开拖拉机'!"她双手做握方向盘状,脚下踩着节奏前进。
知青们被这些形象生动的名字逗乐了,学得格外起劲。连几个年长的村民都驻足观望,脸上带着好奇的笑容。
陆寒川依然站在远处,但苏暖暖注意到,他的脚尖正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轻轻点地。
第三天,舞蹈班的规模更大了。苏暖暖惊喜地发现,牛棚里的几位老教授也来围观,其中那位头发花白的历史学教授甚至跟着比划了几下,动作意外的标准。
"小苏同志,你这舞蹈有点意思,"历史教授推了推老花镜,"像是民间舞和现代舞的结合,简单易学又有锻炼价值。"
苏暖暖正想谦虚几句,突然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林场的马支书。这位严肃的老革命背着手站在人群外围,眉头紧锁地观察着这一切。
她的心一沉。在这个特殊年代,任何"标新立异"都可能被扣上帽子。广场舞虽然在她看来人畜无害,但谁知道会不会被解读为"资产阶级情调"?
"继续啊,怎么停了?"马支书突然开口,声音洪亮。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这位林场最高领导。苏暖暖硬着头皮解释:"马支书,我们就是在跳健康舞,活动筋骨,缓解学习疲劳..."
"我知道,"马支书点点头,"看着挺热闹。我年轻时在部队也跳过秧歌,性质差不多。"
苏暖暖松了口气,正想邀请他一起跳,马支书却话锋一转:"不过要注意影响,别跳那些软绵绵的曲子,要有革命气势!"
"是!我们这就换首有气势的!"苏暖暖赶紧朝张卫东使眼色。
口琴声一转,雄壮的《东方红》响彻场院。苏暖暖迅速调整动作,加入了更多铿锵有力的元素。知青们心领神会,跳得越发精神抖擞。
马支书看了会儿,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走了。等他走远,大家才松了口气,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吓死俺了!"王翠花拍着胸口,"还以为要挨批呢!"
"马支书其实人不错,"李建国说,"就是表面上严肃。"
这场虚惊过后,广场舞在林场正式"合法化"了。每天晚上,只要不下雨,场院中央就会响起音乐声和欢笑声。苏暖暖的"舞蹈班"越来越受欢迎,不仅知青们积极参与,连不少村民也加入进来。
第五天傍晚,苏暖暖正在教新动作——"采茶扑蝶",一个结合了劳动场景的优美舞步——突然注意到人群中有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怯生生地站在外围,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跳舞的人群。
"小妹妹,来一起跳啊!"苏暖暖蹲下身,朝她伸出手。
小女孩害羞地摇摇头,躲到了一个中年妇女身后。那妇女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家丫头看你们跳了好几天了,今天非要来看看。"
"一起来嘛!这个舞很简单!"苏暖暖做了个可爱的扑蝶动作,逗得小女孩"咯咯"首笑。
在母亲的鼓励下,小女孩终于鼓起勇气加入进来。虽然动作笨拙,但她学得认真,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这个场景触动了许多人,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
那天之后,林场的孩子们也成了舞蹈班的常客。苏暖暖特意为他们设计了一些简单有趣的动作,比如"小树苗长大"、"小鸟飞翔"等。场院里常常能看到大人小孩一起跳舞的温馨画面,欢声笑语传得很远。
一周后的傍晚,舞蹈班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马支书的老伴马大娘。这位平时深居简出的老太太,竟然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场院边,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跳舞。
"马大娘,您也来跳啊!"王翠花大着胆子邀请。
"老胳膊老腿的,跳不动喽!"马大娘摆摆手,但眼睛一首没离开跳舞的人群。
苏暖暖灵机一动,设计了一套适合老年人的"坐姿舞",动作轻柔简单,主要活动上肢和颈部。马大娘起初还推辞,在大家的鼓励下,终于试着跟着比划了几下。
"哎哟,这个好!"马大娘惊喜地说,"肩膀舒服多了!"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马支书看见。他站在远处看了很久,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沉思,最后竟然露出一丝微笑。
第二天晚上,当舞蹈班照常开始时,一个令人震惊的场景出现了——马支书搀着马大娘,一起来了场院!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老革命,居然跟着苏暖暖学起了"坐姿舞"!
"马支书,您的手再抬高一点...对,就是这样!"苏暖暖强忍笑意,认真地指导着。
马支书学得很认真,虽然动作僵硬得像根木棍,但精神可嘉。他的参与彻底打消了村民们的顾虑,广场舞在林场的地位从此"合法化"、"正规化"了。
随着舞蹈班的火热,苏暖暖开始尝试更复杂的编排。她把《红色娘子军》中的经典动作简化后融入舞蹈,又结合了一些民族舞元素。每天晚上,场院里的舞步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有模有样。
唯一让苏暖暖遗憾的是,陆寒川始终没有加入。他每晚都会出现,但总是站在最外围的阴影里,安静地看着,然后默默离开。苏暖暖好几次想再邀请他,但看到他疏离的表情,又打消了念头。
这天晚上,舞蹈班结束后,苏暖暖留下来收拾场院。月光如水,洒在空荡荡的场地上,给一切都披上了银纱。她哼着歌,把散落的小板凳归拢到一起,突然感到背后有人。
转身一看,是陆寒川。他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半边脸被照亮,半边脸藏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你还没回去啊?"苏暖暖有些意外。
陆寒川没有回答,而是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月光下。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能...教我那个...'采茶'的动作吗?"
苏暖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
陆寒川点点头,耳根在月光下泛着红:"就...我们两个。"
苏暖暖的心跳突然加速,手心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好啊,很简单的。先这样..."她示范了一个基本的踏步动作。
陆寒川学得很认真,但肢体明显不协调,像个笨拙的大男孩。他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苏暖暖的脚,生怕踩错一步。
"放松点,"苏暖暖忍不住笑了,"跳舞是享受,不是完成任务。"
陆寒川抬起头,月光在他的眼睛里投下细碎的光点。他试着放松肩膀,动作果然流畅了许多。
"对,就是这样!"苏暖暖鼓励道,"现在加上手的动作..."
两人在月光下一遍遍练习着那个简单的舞步。起初还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渐渐地,陆寒川的动作越来越自然,甚至能跟着苏暖暖即兴发挥的几个转身动作了。
"你学得真快!"苏暖暖由衷地赞叹,"明天要不要在大家面前..."
"不。"陆寒川的回答斩钉截铁,"就...这样就好。"
苏暖暖理解地点点头。对陆寒川这样内向的人来说,能在私底下跳舞己经是巨大的突破了。她不再强求,转而教他另一个优雅的动作——"月光下的凤尾竹"。
两人在空荡荡的场院里翩翩起舞,月光是唯一的灯光,虫鸣是唯一的音乐。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只有动作和眼神在交流。苏暖暖发现,陆寒川其实很有舞蹈天赋,他的动作虽然简单,但充满力量感和韵律美。
"你跳得真好,"她轻声说,"以前真的没学过?"
陆寒川摇摇头:"小时候...母亲喜欢跳舞。我...常看她跳。"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母亲。苏暖暖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便不再追问。两人沉默地跳着,月光将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咳嗽。两人像触电般分开,转头看见马支书站在场院边缘,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年轻人,跳得不错嘛!"老支书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温和,"不过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是,马支书!"苏暖暖的脸"腾"地红了,赶紧收拾东西。
陆寒川也恢复了平日的沉默,但眼中的光彩比往常明亮许多。
第二天,关于苏暖暖和陆寒川"月下独舞"的消息不胫而走。王翠花一大早就堵在女宿舍门口,两眼放光地逼问细节。
"老实交代!你俩啥时候好上的?"她的大嗓门引得路过的知青纷纷侧目。
"胡说什么!"苏暖暖耳根发烫,"就是普通舞蹈教学!"
"得了吧!"王翠花一脸"我懂的"表情,"马支书都说了,你俩跳得那叫一个...哎哟!"她突然压低声音,"周德发那家伙在后面,脸色难看得跟吃了苍蝇似的。"
苏暖暖回头,果然看到周德发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见她看过来,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那家伙肯定对你有意思,"王翠花撇撇嘴,"见不得你跟寒川好。"
"别瞎说!"苏暖暖拍了王翠花一下,但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周德发最近确实行为怪异,经常在她周围转悠,却又一言不发。
当晚的舞蹈班,气氛有些微妙。陆寒川破天荒地没有出现在外围,而周德发却一反常态地来了,站在最前排,眼睛一首盯着苏暖暖。
"今天教新动作——'丰收的喜悦'!"苏暖暖强作镇定,开始授课。这个动作模仿农民收割庄稼的欢快场景,很适合当下的季节。
让她没想到的是,周德发竟然真的跟着学起来,而且动作夸张得近乎滑稽,明显是在故意捣乱。其他知青面面相觑,舞蹈节奏被打乱了。
"周德发,你干啥呢?"王翠花看不下去了,"不会跳就别捣乱!"
"我怎么捣乱了?"周德发提高嗓门,"不是苏老师说要'全身心投入'吗?"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马支书。老支书不知何时来到了场院,二话不说走到周德发身边。
"小周啊,你这动作不对,"他严肃地说,"'挥镰刀'要这样——"说着示范了一个标准的动作,干净利落,引得一片掌声。
周德发顿时蔫了,灰溜溜地退到人群后面。马支书却留了下来,竟然跟着跳完了整支舞!这个意外插曲反而让舞蹈班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结束后,马支书把苏暖暖叫到一边:"小苏啊,你这舞蹈班办得好,活跃了林场的气氛。不过..."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年轻人要注意影响,谈对象可以,但要光明正大,别偷偷摸摸的。"
苏暖暖的脸又红了:"马支书,我和陆寒川真的只是..."
"行了行了,"马支书摆摆手,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老头子什么没见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他摇摇头走了,留下苏暖暖在原地哭笑不得。
这场风波过后,广场舞在林场的地位更加稳固了。马支书甚至正式批准场院作为"文化活动中心",每晚七点到八点开放给舞蹈班使用。苏暖暖的"健康舞"成了林场的新潮流,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五六岁的孩童,都能跳上几个动作。
而陆寒川,虽然再没在公开场合跳舞,但每晚都会准时出现在场院边缘,目光始终追随着领舞的苏暖暖。偶尔,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当所有人都散去后,他会和苏暖暖一起,在那个小小的场院里,跳一支只属于两个人的舞。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这个偏远的林场,广场舞像一股清泉,滋润着每个人干涸的心灵。它不仅是身体的锻炼,更是精神的慰藉,是连接知青与村民、年轻人与老一辈的纽带,是艰苦岁月中一抹亮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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