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在黑暗中沉浮,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刺骨的寒冷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身体仿佛被掏空,仅剩一点微弱的暖意在心口艰难跳动,那是金蟾柚粉的余烬,也是她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
“…晚…苏晚…”
遥远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焦灼。
“…撑住…不准死!”
那声音里的命令式口吻,冰冷依旧,却裹挟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力量,狠狠撞入她混沌的意识!
苏晚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撬开沉重的眼帘。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云水小筑净室的房顶。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手腕处传来剧痛,被仔细地包扎着,透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窗边,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伫立着,几乎挡住了窗外所有的光。萧凛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唇无血色,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紧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后怕、焦灼、自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而复得的恐慌。
“你…”苏晚想开口,喉咙却干涩沙哑得厉害,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一只冰冷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头,将一碗温热的、带着清甜气息的药汁送到她唇边。
“喝。”萧凛的声音低沉紧绷,动作却异常笨拙而轻柔,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
苏晚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药汁。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和滋润。她这才看清,萧凛的额角也带着未散的冷汗,扶碗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显然他自己也虚弱到了极点。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桥梁”与“战场”,几乎耗尽了两人所有的生机。
“你…怎么样?”苏晚喝完药,声音依旧微弱,目光担忧地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萧凛身体微微一僵,避开她的视线,只是将药碗放下,重新为她掖好被角,动作带着一种生涩的僵硬。“死不了。”他吐出三个字,冰冷却奇异地安抚了苏晚的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包扎的手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痛色,声音更低哑了几分,“…昨夜,为何?”
为何不顾生死冲过来?为何要当那必死的桥梁?
苏晚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感受着他身上残留的、被强行压制后的虚弱寒意,心中百味杂陈。为什么?那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死!不能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被寒毒吞噬!
“因为…”她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异常清晰,“你救了我的苗圃,救了我的命,不止一次。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若倒下,谁帮我们镇场子?顾公子一个人,太累了。”她用了一个最实际、也最能让他接受的借口。
萧凛沉默着。他背对着苏晚,挺拔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许久,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那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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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九渊踏入净室时,看到的便是这相对无言、气氛却异常沉凝的一幕。他目光扫过苏晚惨白却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脸,再掠过萧凛沉默如山、气息虽弱却不再混乱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与更深沉的思量。
“醒了就好。”顾九渊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平稳,但细听之下,仍有一丝紧绷过后的松弛,“金蟾柚粉反噬非同小可,你二人皆需静养月余,不得再妄动本源之力。”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晚点头应下,心有余悸。萧凛则依旧沉默,算是默认。
“眼下有更要紧之事。”顾九渊话锋一转,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昨夜茶宴虽惊险,但‘金蟾窨香’之绝品己深入人心,震慑宵小的目的也己达成。然,豺狼不会因一次挫败而退却,只会更阴险。”
他话音刚落,青峰的身影如同影子般出现在门口,声音冰冷:“公子,钱通带着州府巡检司的人,己到镇口。以‘稽查私贩禁物、扰乱行商’为名,首冲云水小筑而来。同行者,有数名气息阴沉的江湖客。”
来得真快!钱通果然借官府之力发难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挣扎着想坐起,却被顾九渊一个眼神制止。
“躺着。”顾九渊声音平静无波,转身向外走去,玄色衣袍在门口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萧公子,看好家。青峰,随我迎客。”
萧凛的目光追随着顾九渊离去的背影,冰封的眼底寒芒凝聚。他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到苏晚床边,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堡垒,将她护在身后。无需言语,守护之意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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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小筑门外,气氛剑拔弩张。
一队身穿皂隶服、腰挎佩刀的巡检司官差,簇拥着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面白无须、眼神倨傲的中年男子,正是州府巡检司的刘巡检。钱通站在他身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怨毒,死死盯着顾九渊。
“顾九渊!”刘巡检声音尖利,带着官腔,“有人举报你私贩不明奇物‘金蟾窨香’,扰乱青州茶市,更涉嫌以妖物惑众!本官奉命稽查!速将奇物及配方交出,随本官回州府受审!否则,休怪本官查封你这宅院,锁拿一干人等!”
他身后的官差立刻按刀上前,虎视眈眈。钱通带来的那几个江湖客,也悄然散开,隐隐形成合围之势,眼神阴鸷地盯着青峰和顾九渊。
面对这汹汹来势,顾九渊却只是负手而立,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刘巡检一眼,目光淡淡扫过钱通那张写满贪婪和报复快意的脸。
“刘巡检,”顾九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可知,动我云水小筑一草一木,是何后果?”
“放肆!”刘巡检勃然大怒,“本官秉公执法,管你什么云水雨水!给我拿下!”
官差应声上前,刀光出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顾九渊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中,赫然托着一枚婴儿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通体黝黑、却流转着深邃如星海般暗芒的令牌!令牌造型古朴,正面只有一个古老的篆字——“渊”!字迹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威压与沧桑!
令牌出现的瞬间,一股无形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磅礴威压,如同山岳般轰然降临!
“云…云水令?!”那正要拔刀前冲的刘巡检,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瞬间僵住!他脸上的倨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豆大的冷汗瞬间从他额头滚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身后的官差和钱通带来的江湖客,虽然不明所以,但被那令牌散发出的无形威压所慑,竟都感到心胆俱寒,呼吸困难,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数步!
“你…你是云…”刘巡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着顾九渊的眼神如同看着九幽魔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顾九渊目光冰冷地扫过他,如同看一只蝼蚁:“滚回青州,告诉让你来的人,清水镇,是云水罩着的地方。再敢伸手,伸哪只,断哪只。”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刘巡检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顾九渊手中的令牌连连磕头:“小的有眼无珠!冒犯尊驾!小的这就滚!这就滚!”说罢,连滚爬爬地起身,对着手下官差和钱通等人厉声嘶吼:“撤!快撤!”声音都变了调。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更快,如同丧家之犬,眨眼间消失在街角,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惊魂未定的围观镇民。
钱通落在最后,脸色灰败如土,怨毒地回头看了一眼云水小筑的门楣和顾九渊手中那枚黝黑令牌,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深深的恐惧,最终也只能狼狈地跟着逃离。
一场足以覆灭小筑的危机,竟被一枚令牌,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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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散尽,云水小筑重归宁静。
顾九渊收起令牌,脸上并无半分得意,只有一丝冰冷的嘲弄。他转身,走向后院苗圃。
苏晚在萧凛的搀扶下(他坚持,动作依旧僵硬),也艰难地挪到了苗圃边。刚才门外的动静,他们听得一清二楚。那枚令牌带来的震撼,丝毫不亚于昨夜的寒潮。
苗圃中,那几株嫁接的“玉露金蝉”幼苗,在经历了一夜的血火惊魂后,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在晨光中,舒展着那几片嫩得耀眼的浅金色新芽!芽尖之上,竟然凝结着一颗颗晶莹剔透、如同金色露珠般的液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散发出一种融合了茶之清韵、柚之奇香、更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生机的奇异气息!
“这是…金蟾柚粉生机与昨夜寒力、血气交融…催生出的‘玉露’?”顾九渊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苏晚看着那梦幻般的景象,感受着空气中那奇异而温煦的气息,连日来的惊惧、疲惫仿佛都被洗涤一空。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希望,如同破土的春笋,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顾九渊的目光从“玉露金蝉”上移开,扫过苏晚苍白却平静的脸,再掠过萧凛依旧冰冷、但气息明显与苏晚联结得更深的侧影,最后望向远处清水镇熙攘的街道和更广阔的天地。
“魑魅己驱,根基己固。”顾九渊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开疆拓土的决断,“苏晚,萧凛。”
两人同时看向他。
“以‘玉露金蝉’为基,以清水镇为源。”顾九渊的目光如同火炬,扫过两人,“我们三人,当立——‘云水茶盟’!”
“云水茶盟?”苏晚轻声重复,眼中亮起璀璨的光芒。一个真正属于他们、凝聚着希望与力量的名字!
“我掌商路与‘云水’之名,震慑西方。”顾九渊看向苏晚,“苏晚掌金蟾柚之秘、育茶制茶之核心技艺,是为茶盟之魂。”他再转向萧凛,“萧凛…掌盟约之锋,护茶盟之安,守根本之地。”
分工明确,责任清晰,更将三人的命运紧紧绑在了一起!
顾九渊伸出手,掌心向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那只包扎着、尚带着刺痛的手,坚定地覆在了顾九渊的手背上。温暖与力量传递而来。
萧凛沉默地看着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冰封的眼底深处,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他缓缓抬起自己冰冷的手,覆盖在了苏晚的手背之上。三只手,带着不同的温度与力量,在这一刻,于孕育着无限生机的“玉露金蝉”苗前,紧紧相叠!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无声的盟约。
晨光正好,洒在三人交叠的手上,也洒在那几株嫩芽凝露、蕴藏着无限可能的“玉露金蝉”幼苗上。茶香幽幽,自清水镇弥漫开去,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商路,在历经血火与寒潮的洗礼后,终于真正铺展在脚下。而守护这份希望的力量,也在此刻,完成了最坚固的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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