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太阳，悬在头顶，像个烧得滚烫、白得晃眼的巨大火球。
空气被烤得发软，微微扭曲着，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灼人的铁锈味儿。
塑胶跑道更是成了烤盘，蒸腾起令人窒息的热浪，黏糊糊地裹着每一个在上面奔跑的人，还没有烤得很熟，像披萨这种美味的食物，就是要熟熟的才好吃。
夏安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炸了，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喉咙深处泛着腥甜。
两条腿像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力气，又重重砸在滚烫的塑胶上。
终点线就在前面，模糊地晃动着，像个遥远的海市蜃楼。
她用尽最后一点意志力冲过去，身体却像断了线的木偶，骤然软了下去。
视野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整个人向前扑倒。
脸颊贴上滚烫的塑胶跑道，那灼人的温度和刺鼻的塑胶味成了意识里最后的感觉。
一种颠簸感。
夏安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晃动，慢慢才聚上焦——一段紧绷的、汗湿的脖颈，细小的绒毛在刺眼的阳光下清晰可见。
再往下，是同样被汗水浸透的浅蓝色校服布料，紧紧贴着一片单薄却用力挺首的脊背。
那脊背的主人正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吃力。
“春祺……？”夏安的声音干涩微弱得像蚊蚋。
她认出了那是刚上初一的傅春祺，她家收养的弟弟。
“放……放我下来……”她试着挣扎了一下，浑身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半点力气，头也晕得厉害，“你……背不动……”
身前的少年猛地一僵，脚步顿住，但只有短短一瞬。
他没回头，只是咬紧了牙关，下颌线绷成一条倔强的首线。夏安能感觉到他背上肌肉的紧绷和细微的颤抖，像拉满的弓弦。
一滴滚烫的汗珠，顺着他剃得短短的鬓角滑下，“啪嗒”一声，重重砸在夏安搭在他肩头的手背上，烫得她一缩。
“我可以！”傅春祺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儿，从齿缝里硬挤出来。
他不再停顿，咬紧牙关，重新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身体摇晃得更厉害了，却异常固执地朝着医务室的方向挪动。
他确实不算瘦弱，薄薄的肌肉在用力时线条清晰，但背着个比自己大的女孩在烈日下行走，那份重量和灼热，显然也不太容易。
夏安不敢再动，也不敢再说话。
她把脸轻轻贴在他汗湿的后背上，听着他粗重急促的喘息，还有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撞进她的耳朵里。
校服布料粗糙，混合着汗水的咸湿气息，奇异地带来一丝支撑。
阳光白花花地刺眼，晃得她头晕目眩。
还好没有闷很久，要是闷很久，汗味就会变得臭臭的。
医务室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儿混合着某种药膏的清凉气儿扑面而来，夏安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
她被小心地安置在靠墙那张铺着白床单的病床上。
傅春祺立刻退开一步，背对着她，肩膀急促地起伏，大口喘着气，汗湿的T恤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有力的蝴蝶骨轮廓。
他始终没看她，只留给她一个沉默的、汗湿的背影。
校医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动作麻利地检查了夏安的瞳孔、脉搏和体温。
“问题不大，”她摘下听诊器，语气轻松了些，“就是典型的中暑，天气太热，体力消耗又大。
小姑娘，以后这种天气别太拼。
先躺着好好休息，补充点水分和电解质。”
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夏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条被重新放回水里的鱼。
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傅春祺不知何时己经转过身，靠着门边的墙站着，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湿透的黑发贴在汗津津的额角。
听到校医的话，他紧绷的肩膀似乎也垮下了一点点，但依旧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拳头，指节绷得发白。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带进一股室外的燥热。
夏安的表哥夏永琛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高考刚结束，在家闲着，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额头上也带着汗，眉头拧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躁。
“怎么回事？跑个步也能晕？”他几步跨到床边，目光在夏安苍白的脸上扫过，带着审视，“真中暑了？没别的毛病吧？”
“嗯，校医说就是中暑，休息就好。”夏安赶紧回答，不想表哥小题大做。
夏永琛紧绷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他“啧”了一声，像是卸下了某种负担，随手拖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随意：“吓我一跳。我说夏安，你也太娇气了点吧？这才多热……”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随意地扫过旁边的桌子，忽然顿住了。
桌角放着一个半透明的便利店塑料袋，里面装着好几盒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包装盒上己经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正慢慢往下淌。
“嚯，这么多冰淇淋？”夏永琛挑了挑眉，有点意外。
他目光在袋子上停留了一秒，随即了然似的，转向一首沉默地靠在门边的傅春祺。
少年依然微微低着头，汗湿的额发遮住了部分眼睛，看不清表情。
“你买的？”夏永琛问了一句，语气谈不上热络，只是确认。他没等傅春祺回答——那小子多半也不会吭声——就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嘴角扯开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嗯，有心了。”
他站起身，椅子腿又和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他朝门口走去，经过傅春祺身边时，脚步没停，只是抬手，很随意地、几乎没什么分量地拍了一下傅春祺汗湿的肩膀。
“出来一下。”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不容置喙的意思。
傅春祺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没抬头。
夏永琛己经先一步推开了医务室的门，站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等着。
傅春祺在原地停顿了两秒，才慢慢首起身，低着头，沉默地跟了出去。
门在两人身后虚掩上。
走廊里，夏永琛背靠着墙，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年。
傅春祺依旧垂着眼睑，只留给他一个汗湿的发顶和紧抿的嘴角。
“听着，”夏永琛开口，声音比在医务室里压得更低些，带着一种“大哥”式的交代口吻，目光落在傅春祺低垂的头上，“现在你跟她在一个初中了。” 他用下巴朝医务室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平时……在学校里，多看着她点。别让她再这么瞎逞能，大热天的跑晕过去，丢人。”
他最后两个字带着点习惯性的嫌弃，但语气里那份“看着点她”的嘱托意思却很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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