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铁链回声

暴雨褪去的天穹仍凝着铅云，空气里浮动着腐殖质与铁锈混合的腥气。萧翊握紧缰绳，战靴在泥浆裹挟的碎石间深陷又拔出，北煌罪骑营的黑铁重铠与锁子连环甲在阴翳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泽。马蹄踏碎泥潭的闷响里，总夹杂着金属特有的清越震颤——那是战马后蹄缠绕的玄铁链在相互叩击。

萧翊的视线始终锁定在那些铁链上。五日前奔袭赤水关时，他就注意到链环表面反常的磨砂状纹路。此刻借着休整间隙，他终于可以俯身细察。泥水顺着护腕渗入里衣的刺骨寒意被他忽略，指尖过的每一寸铁链都在诉说秘密：第三环外侧的月牙形缺口，分明是承受横向巨力时与硬物剐蹭所致；第七环内侧的螺旋纹，则是频繁高速摩擦才会形成的特殊纹路。

"北地玄铁三年不蚀，若只是日常行军..."他喃喃自语，袖中匕首突然寒光乍现，削下链环夹缝里几粒银灰色碎屑。指腹碾开的金属粉末在阴云裂隙透下的天光里泛着诡异的青芒，这是边军重械司独有的淬火痕迹——意味着这些铁链在七日内必定经历过二次锻打。

身后传来皮靴踩断枯枝的脆响，百夫长鹰隼般的灰眸扫过青年半跪的身影。"你倒比军需官还上心。"粗粝的嗓音裹挟着马革腥气，萧翊抬头时，正看见对方护心镜上凝结的血痂——那是三日前突袭阴山隘口时，被戎狄弯刀劈出的裂痕。

萧翊将碎屑收进皮质符囊，起身时铁链发出清越的铮鸣："三昼夜间，这些铁链承受的冲力相当于奔袭八百里加急军报。"他指向泥地里深浅不一的蹄印，"但营中战马膘肥体壮，分明未曾经历长途跋涉。"

百夫长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沾着血锈的指节按上腰间雁翎刀："戌时三刻，匠作监。"他转身时玄色披风扬起，露出后颈处新鲜结痂的箭创，"有些秘密，知道太多未必是幸事。"

萧翊望着蜿蜒如黑蛇的骑队，指间符囊突然变得滚烫。前方山道被暴雨冲垮的断木残石截断，半截青旗斜插在泥潭中，旗面焦黑的破洞边缘还残留着火药灼烧的痕迹。当十夫长带人清理路障时，他注意到某块青石板上深嵌的箭簇——三棱箭头上分明刻着北煌工部的狼首徽记。

"小心！"惊呼声炸响的刹那，萧翊己扑向左侧。碗口粗的断木裹挟泥浆轰然砸落，被他推开的年轻罪骑踉跄跌进灌木丛，而他自己手背被碎石划开的伤口正渗出细密的血珠。

"多谢萧哥..."少年话音未落，萧翊突然按住他肩甲。沾血的指尖从断木年轮间挑起半片焦黑的皮纸，隐约可见"阴山...申时...火器..."等残缺字迹。远处传来百夫长的怒喝，他迅速将残纸塞入护腕夹层。

当骑队终于逼近匠作监时，暮色己为青砖箭楼镀上血色。萧翊眯起眼睛，城垛间隐约可见的，是足以洞穿犀甲的重弩正在调整射角。他解下颈间狼牙链，暗银色的兽齿在掌心刻出深痕——这是罪骑营特有的身份烙印，亦是开启某些禁制的钥匙。

"左翼三队随我！"萧翊压低身形，玄铁链在战靴缠绕出特殊的韵律。当他们潜至西侧排水暗道时，潮湿的砖缝间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他猛然拽住欲前冲的同袍，几乎同时，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兜鍪射入身后古槐，树皮瞬间腾起青烟。

暗道的尽头是间堆满木箱的仓房，浓烈的硫磺味刺痛鼻腔。萧翊用匕首挑开某个松动的箱盖，瞳孔骤然收缩——七寸长的铜质圆筒整齐码放，筒身镌刻的蟠龙纹正是北煌皇室火器标识。当他试图拿起其中一支时，箱底突然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

"退后！"暴喝声中，萧翊己将身旁同伴推出门外。木箱轰然炸裂的瞬间，他旋身躲进铁质货架后方，飞溅的瓷片在胸甲上擦出火星。烟雾散尽后，满地狼藉间竟露出半截鎏金卷轴，帛面上"神机铳构造图"的字样令他呼吸一滞。

突然，兵戈相交的锐响穿透砖墙。萧翊握紧卷轴冲入甬道时，正看见百夫长被三名重甲武士逼至墙角。他甩出腰间铁链缠住敌人战斧，借力腾空的刹那，袖中暗藏的淬毒菱镖己没入武士甲胄缝隙。对方轰然倒地的瞬间，萧翊瞥见其内衫领口绣着的双头鹫——那本该是己经灭国的西戎王庭死士的图腾。

当众人突破最后防线时，地宫深处的青铜巨门令所有人心跳骤停。门扉上九宫八卦锁泛着幽蓝冷光，萧翊的指尖抚过锁眼边缘的细微划痕，突然想起三年前在诏狱见过的前朝机关图。当他将狼牙链齿卡进坎位凹槽时，整座地宫突然开始震颤，门内传出机括转动的轰鸣犹如远古巨兽苏醒。

门开的刹那，冲天火光映红了所有人的脸。三百步见方的地宫中，五尊玄铁浇筑的巨兽昂首而立，其獠牙竟是寒光凛冽的巨型火铳。百夫长颤抖的手按上其中一尊兽首，暗格里掉出的羊皮卷上，赫然是当朝太尉与西戎可汗的密约朱批。

萧翊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终于明白铁链异常磨损的真相——这些本该戍边的罪骑营，早己在权谋漩涡中沦为拖拽王朝根基的锁链。而此刻，地宫穹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十二道黑影倒垂而下，他们手中的弯刀正映出地火狰狞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