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走出内厅大门，抬头便正对上姜妤的脸，看样子是在等他。
“收拾下你的行李，我同你一起。”
苏慕看着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行李？他苏慕从来孑然一身。
江留庭见姜妤对苏慕一视同仁的温柔，语气淡漠冰凉的开口。
“何须对他客气。”
姜妤没理江留庭，只静静的看着苏慕。
秋雨寒凉，清瘦的少年仍穿着破了几道口子的旧袍，靛色布料被他洗的发白，上面残留着在饭堂沾染的污秽。
苏慕的处境，想来不好。
白纱下，姜妤微垂了眼眸，轻轻反问江留庭。
“因为他姓苏愿容的苏吗？”
江留庭瞬间攥紧了拳，一向端正的脸因为激越，额头出现青筋。
“是！”
这句回答，江留庭带了十足的恨意。
黄晨知道自家师尊恨苏氏父子，却也第一次见江留庭原是这般入骨的恨，一时竟不敢接话。
姜妤轻叹了一声，幽幽轻语。
“江留庭，你还是学不会向前看。”
“苏愿容早就把青阳门的前路埋了！”
江留庭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平复心绪。
“姜仙师应当知道的。”黄晨恨恨的看了一眼苏慕，接着自家师尊的话说，“因为叛徒，我们青阳门至今地位尴尬。”
姜妤沉默不语，她自是知道一切因果。
近年来青阳门的处境很是难堪。
身为局外人，她无权替任何人决定。
“你们自悠门，倒是向来随性。”
平复了情绪的江留庭，神色复杂的看向姜妤说了这句话。
修仙界围堵苏愿容和青阳门那些年，大大小小的宗门派别几乎一致将矛头对向他们。
唯有自悠门是例外。
这个不知何时出了两位化神期仙师却又没什么存在感的宗门，在万宗会议其他人对着青阳门和苏愿容口诛笔伐时，当时的掌门千百川只有轻轻飘飘一句话。
“苏愿容？不认识。青阳门？不认识。陌生人关我们什么事，先退会睡觉去了，各位再见。话说你们又是谁？到底谁拉我入会的？”
自悠门如此说，也真的如此做。不提，不追，不打，不骂，不评论。
试炼里遇到了青阳门的人，别的宗派在一旁嗤之以鼻，自悠门的人笑呵呵的走上前，一脸好奇。
“哇哦，你们就是传说中的超级耐骂王？唉唉那边的超级骂人联盟，现在可以表演一个吗？”
于是两边都黑了脸，只有自悠门的人笑的一脸灿烂。
苏愿容死后，青阳门稍缓了几年，结果西年前清鹤子收养苏慕的消息不胫而走，青阳门再次成为集火对象，各大宗派不断施压，青阳门弟子又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又一次万宗会议上，千百川再次轻飘飘说了一句：
“到底谁拉我入会？苏慕是谁？不认识，睡觉去了。”
因为有两位明面上的化神期，其他宗门只能吹胡子瞪眼，别无他法。
江留庭第一次在试炼里遇到姜妤时，一行人自报完宗派，其他宗门照例对他退避三舍，只有少女看着他盈盈一笑，并无恶意。
“你就是青阳门的呀？”
收回牢牢封存的记忆，江留庭见姜妤己经隔着衣袖拉住了苏慕的手腕。
“走了，不用送了。”
女子说罢，便与苏慕消失在原地。
黄晨看的目瞪口呆，只觉这位姜仙师可真是……真是不拘小节。
瞟见旁边的江留庭一脸怅然若失，他跑上前询问。
“师尊，这就让苏慕去自悠门了？”
江留庭将神色敛回平日的不苟言笑。
“走就走了，青阳门也落得清静。”
黄晨不答，目送江留庭踏步离开，只在心中暗付。
“自悠门……”
与此同时另一边。
苏慕只觉得女子拉他手腕的那一刻，在他手心塞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绷紧肌肉，想要挣开，眼前突然一片白茫。
对未知的恐惧，让他忘记挣扎。
下一秒女子轻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勿怕，我拉着你。”
他不由自主的放松，一切空白的世界里，手腕上那道温暖的触觉越发清晰。
苏慕一怔，却不在抗拒，任由姜妤握着自己。
大约几秒过后，耳畔传来熙熙攘攘的喧嚣声，由小变大，仿若就在耳边时，世界再度明亮。
他们竟在一片人群之中。
苏慕没出过青阳门，人间的世界对他是全然陌生的。
他立刻警惕的看着热闹的街道。
这不过是最普通的街道。两边各样的商贩们互相吆喝着，来往的人群穿着各色衣裳穿梭其中，络绎不绝。
姜妤见苏慕又紧张的绷紧了身体，如临大敌，心中不免惊讶。
反应如此大，难道青阳门的人，从没让他下过山？
触摸他的时候，她就感知到苏慕毫无修为，且身虚力弱。
结合青阳门众人对他的态度，她只以为苏慕是不被善待的边缘人物。
可若是山门都不准出，青阳门算是将苏慕困在一方见不得天日的牢笼，空耗岁月。
姜妤松开了握他的手，唤了苏慕一声。
“这里是从青阳门下山后的地方，叫青山镇，是普通人居住活动的。看见远处那片山了吗？青阳门就在那里。”
她见苏慕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复又解释。
“我刚才塞给你了一张瞬移符，所以我们两个到这里来了。”
苏慕不语，只低头垂眸，果然见自己手上攥着一张黄纸，上面看不懂的字墨逐渐模糊。
“跟上我。”姜妤说罢这句话，便向前走去，苏慕沉默的跟上。
两人三转两转，走进一家酒楼。
仙魔人共存的世界，所有人对修士都见怪不怪。
店小二看着穿着算不上正常的二人，也只是热情招呼。
“客官您请坐——要吃点什么？”
姜妤率先挑了张靠窗的空桌坐下，示意苏慕也坐下后，对店小二利索的报了菜。
“盐水鸡，金丝酸汤鱼，椒麻牛羊煲，香菇烧青菜，八宝甜酪…再来一份桂花糖糕。”
“好嘞——您稍等，菜就好。”
店小二麻利的转身，心中却想。
“这女子的声音可真是温柔好听。”
苏慕听懂了一半菜名，另一半却是不懂，更不知女子到底什么意思。
她饿了？带自己吃饭？
苏慕不知道修仙者在修为的加持下，耳聪目更明，姜妤遇到他后，己经听到他饥肠辘辘的肠鸣声数次。
卖相上佳的菜品很快被摆上桌，香味弥漫开，苏慕听到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一声“咕噜——”
姜妤递出一双筷子给他，“吃吧。”
苏慕首首注视着她，姜妤只保持着递筷的动作。
僵持几秒，苏慕先低了头，垂着眼眸，接过了筷子。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各样的都点了点儿。你自便。”
姜妤说完，便转头看向了窗外，随心所欲的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热闹而平凡的人间画面，总能给她一种别样的安谧之感。
姜妤完全放松了身体，像只猫儿一样，慵懒的趴在了桌子上。
对面的苏慕不知何时己经抬起头，安静的看着她。
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
女子似乎被窗外的世界所吸引，因为白纱，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她整个人散发出来让人心安的感觉。
有说书人临街便开始了表演。
“话说那东海之地，相传有龙族居住……”
姜妤隔窗听着热闹，渐渐入神。
她下意识摸起一块桂花糖糕，放到嘴边，一边吃一边听起书来。
苏慕看着她的动作，低头看向了做的晶莹剔透黄澄澄的数十块桂花糖糕。
他默然伸手拿了一块，放入嘴中。
很甜。
“要听下回，客官，我们明日再见——”
一片吆喝叫好中，说书人收了场，姜妤的目光也收了回来。
面前饭菜几乎还是原样，对面少年碗筷干净，只有那盘桂花糖糕见了底。
她暗自疑惑，自己竟吃完了一盘糕点吗？
苏慕的戒备心很强，她没有逼人吃饭的毛病。
“不吃的话，我们就启程了。”
姜妤对着苏慕坦然道。
苏慕听罢径首站起。
姜妤也不啰嗦，结了帐后带着苏慕走出酒楼，来到一个隐蔽的街角，递给他一张瞬移符。
苏慕沉默接过，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还会拉自己吗？
下一秒，姜妤自然而然的隔着衣袖拉住了他的手腕。
苏慕感受着腕间的温暖，平静的任由自己陷入白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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