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悠门传闻：某年夏季法术考核结束的晚上，饭堂的康师傅哭着跑去了不言峰，对着师祖哭骂了八百遍祖宗。
姜妤站在落雪居前，听着黑夜里不言峰传来粗旷的哭嚎声，不禁问向一旁的苏慕。
“你和钟白曜又抽到清身诀了？”
他闻言哭笑不得的一摆手，“师尊冤枉，不关弟子和小白的事。”
她看向不言峰的方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康师傅哭的如此惨烈了。
“康师傅他，舍身取义，颇有奉献精神。”苏慕忍着笑为她解释。
这话说的，她更听不懂了。
“师尊，明日书法考核，是你还是孟夫子监考？”
苏慕不愿与她多谈他人，转了话题。
姜妤一笑，“我觉得孟夫子带书法课，自然比我教的好。”
想到古板的孟夫子一学期都让他们一笔一划的练正楷，说什么笔者心也，墨者手也，书者意也的，一手好字才能静心，苏慕说道：
“孟夫子教大家一样的字体，很多人都快不会写自己原本的字了。”
听他如此说，姜妤不赞成的摇了摇头，“古人云‘挥毫泼墨，心意随行’，怎可墨守成规，失了个性。”
“弟子们也这样想，所以都在想念师尊，等待你回去带课。”
她莞尔，“只怕是想我回去，好趁书法课偷懒。”
苏慕刚想答话，不言峰的方向又传出一声哭嚎。
两个人不约而同都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
剑鸣峰上，齐厌看着提前抄上弟子规的钟白曜，“你拔剑捅康师傅屁股了？”
钟白曜举起双手，“师尊冤枉，不是我。”
画音峰上，乌瑶光看着翻阅典籍的林青溪，“你偷偷对康师傅用失心符了？”
林青溪抬头，幽幽回复，“弟子只会偷偷对师祖用。”
主事峰上，楚淮舟再一次给了时桉一个肯定的眼神，“师尊，真的不用管。”
药心峰上，阮吟背着药箱就要去不言峰，连翘一把拉住自家师尊，“别去，师尊信我，康师傅的症状非医可治。”
闲居峰上，孟夫子与郑夫子下着棋，摇着头评判道，“呕哑嘲哳难为听，难以入耳，难以入耳。”
周婉随意的看了眼夜跑的弟子们，又转向不言峰的方向，“夏季真是吵闹啊。”
不言峰上，千百川看着对着自己又哭又骂，流了一身眼泪鼻涕的康师傅，心想这群小崽子们下次练体考核加到一百圈好了。
灵猪心有感应的高兴哼哧了一声。
自悠门的人当晚几乎都没入睡，听了一夜的哭骂声。
第二天大早，不论辟没辟谷的弟子都在饭堂门口吃了闭门羹，空着肚子走向学堂参加最后一门书法考核。
钟白曜顶着黑眼圈坐在位置上，双手祈祷，“姜师叔监考，一定是姜师叔监考。”
其他人也顶着大小不一的黑眼圈，希望他的祈祷有效。
“喂，苏师兄，是你师尊监考吗？我实在想早点回去补觉。”
白芷压低声音探身问向苏慕。
“我也不知。”他礼貌而诚实的回答，后者失望的坐回了身子。
不过她很快又高兴起来，因为拿着纸张走进来的正是姜妤。
见众弟子都用看着救星的目光看着她，姜妤只觉得这件事很难评。
她用灵力快速的分发下了纸张，“还是老规矩，一篇文章，字体随意，写吧。”
苏慕看着自家师尊在外严严实实的戴着眼上的白纱，从前只觉得碍事，此刻突然想，如此这样，师尊的真容只有自己见得最多。
他不由感到内心一颤，传来酸麻的满足。
弟子们飞速持笔写字，只想赶紧交卷。
陆续收上卷纸后，她大概翻看，果然如苏慕所言，些许弟子的字迹都发生了变化。
又能看出本人的风格，又能看出正楷的模样，最后大同小异，仿佛同一个半成的字模印出的文章。
她本不赞成这种教学方法，也无心再细看文章，无奈的给这些卷纸打了个甲等，放到了一边。
“师尊真是宽厚。”
苏慕温声在她面前说了一句，同时递出自己的试卷。
她抬头才发现，课室里只剩下两人。
接过他的试卷，晃眼以为是自己的笔墨。
“你倒是还保留着我的笔迹。”她并无不悦，苏慕只清浅回了一笑。
姜妤并不知道，孟夫子因为此多次罚苏慕用正楷重新抄写当堂书法课的文章，而他倔强的不改，后面更是干脆交两份作业。
一份用和姜妤几乎无差的行书，一份用规规矩矩的正楷。
孟夫子看着交上的字帖，无话可说。
“师尊看看弟子写的什么。”他意有所图的指引着她。
她听话的低头细看，苏慕行云流水潇洒飘逸的写满了整张纸。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他居然写了完整的《洛神赋》。
姜妤惊叹的看着他，“这篇文章又长又复杂，你居然全默下来了。”
苏慕听了，微微倾身更近的贴向她，“弟子只是感慨曹植仰慕洛神，却求而不得，只能惆怅离去罢了。”
她不以为意的点点头，“人神本就殊途，何苦执着于没有结果的事。”
师尊果然听不懂他的试探，媚眼抛给瞎子看。
苏慕收回身子，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我们回峰吧，师尊。”
他走在她身后，感受着她身上与自己三分像的香气，心中一哂。
曹植求而不得，只会写写文章，千古一文又能如何。
人神殊途，那人便去成神，走到神身边扣住她，或者把神拉入人间锁起来，不论是用两者哪一种方法，总会有个结果的。
空想和惆怅是世上最无用的事，而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香肉，还能放跑的，更是蠢货。
他苏慕，不当蠢货。
姜妤在前面走着，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突然想到沈如遇从前给她讲《洛神赋》时的场景。
那时他说，“曹植向往情爱，却不敢向洛神踏出那一步，央央如何认为？”
那时她的回答如同今日，只是更年少随性些，“神女自有所归，凡人岂可所及？何况殊途，尘世不容。”
沈如遇听了，只是默默的看了自己会儿，一言不发的下了课。
哎。从前师尊给自己讲，如今自己给弟子讲，这大概就是传承吧。
她如是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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