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兮也没想到,会在汝陵遇到她。
两个多月前,在杨柳镇吸引她的银镯的主人,那个被夫家欺负得很惨的小可怜,是温家家主的堂妹,八年前就嫁到雁云宋家的温家二小姐,温尽欢。
只不过早己没了当时的惨淡模样。
“当时分开得急,都没给阿姐说我的名字。阿姐这回可要记住我,千万别忘了。”
相认后,温尽欢温声软语,殷切热情。连那树妖也不管了,便只顾着拉着恒兮寒暄。
连温别刃趁机带着春姬走了都没发现。
“阿姐,方才那只妖没吓着你吧?”
“有没有伤到哪里?”
“阿姐,我当初问你名字,你说再见之时就告诉我。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阿姐,你怎么会在汝陵啊?”
“……”
恒兮淡漠地抽回手,捡乐意说的回应,温尽欢也不恼,攥着她的衣袖絮絮叨叨。
“阿姐好厉害啊,竟然能把那吓人的妖怪制服!”
虽然根本不是她制服的……
“阿姐,你有没有想起过我啊……”
首到苏近无又适时地吐了口血,把头轻轻倚在恒兮的肩膀上——
温尽欢这才注意到她身边还有旁人,面色僵了一瞬,才强颜为笑道:“阿姐,他是谁?”
“劳温小姐问候,在下是恒儿的夫君。”苏近无温声说着,又咳出声。
“阿姐的夫君啊……”温尽欢眼底的暗色一闪而过,强挤出一个笑。
“既然受了重伤,那阿姐便随我回温家吧。”
她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苏近无,而是目光盈盈望着恒兮,“我怎忍心阿姐跟着他在外面受苦?”
“好,那就多有叨扰了。”苏近无挂着他那惯常的笑意替恒兮应下。
恒兮漫不经心抚平袖口方才被苏近无抓出的褶皱,就差把“你们继续”写在脸上。
她正好缺些乐子。
*
春姬还是被带回明镜台的牢房。
牢房之中阴湿寒潮,春姬蜷缩到角落,哭得梨花带雨。
“我不要在这里!有虫,还有老鼠!”春姬哭诉。
连给她疗伤的医修都诧异于如此树妖怎么会怕虫怕老鼠,那不还是它们从小到大的好伙伴吗?
温别刃远远看着春姬,也觉得这大妖够疯癫的。一会儿要杀了所有人,一会儿又如同娇纵的小姑娘怕这怕那。
春姬目光游离之际看到了温别刃,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呼喊道:“阿遇!阿遇!快来救我!”
“阿遇,你若不帮我,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
*
恒兮还是同温尽欢一起回到温家。
夜里,恒兮似有所感,突然睁开眼。
只见苏近无跪坐在她榻边。身上只穿着素白的单衣,整个人摇摇欲坠。
“苏近无?”她撑起身子,话音未落就被拽进那个颤抖的怀抱。
隔着单薄寝衣,恒兮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跳极快。
“苏……近无?”
手指触到对方散乱的长发。青丝如瀑般垂落,有几缕缠在了她的指间。
苏近无没有回答。
恒兮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你怎么了?”她问。
她语调浅淡,措辞简短,有些不近人情。
“恒兮……恒兮……”他只是低唤着她的名字。
素来温和克制的他,现在这般己经算是失态。
“又做噩梦了?”恒兮问。
像在客栈那晚一样的状况,总之不太正常。
“嗯。”他闷声回。
“梦到什么了?”她终于肯松口一问。
“……你。”
月光透过窗纱,她看见苏近无未覆素带的双眼。
这双眼睛涣散地对着虚空,眼尾微微向下走的弧度,带着天然的悲悯。那一点浅淡的唇色,倒成了这张脸上唯一的艳色。
“怎么,还怕我死了不成?”恒兮冷哼。
他放开她,转而握住她的手认真说,“别这么说,恒兮。”
恒兮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脸,拇指拂过他微红的眼角,声音温柔却幽凉:
“怕什么?就算我死了……”指尖突然微微用力掐住他的下巴,“魂魄也会缠着你的。”
“谁让……你是我——最爱的人?”她意有所指。
忽然又松开手,声音轻得似夜雾弥漫,“除非,你在骗我。”
苏近无连忙道,“不……没有骗恒兮,我没有……”
她指腹却用力碾过他的唇角。
他说的话在她耳中只是模糊的杂音——她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她只是觉得他的嘴唇很软。
察觉到她的动作,他低头将唇贴在她手背,如神明的信徒般虔诚。
恒兮没有阻止,乐得看他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姿态。
她之前最想看的,不就是他失控的模样吗。她有预感,也许很快了。
“恒兮……今天,我看到你了。”他嗓音低哑而不失温柔,还带着些莫名的情愫。
他说的自然是与温别刃共享视觉而看到她。
“我知道。”
“我想……亲自看看你,不是借别人的眼睛。”他说。
“好不好?”语气温柔得近乎哀求。
他要怎么看她?
恒兮没有说话,只见他试探着贴近,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让我看看你.……就今晚……”
恒兮还未反应过来,眉心突然一热。
而后他退离些距离,似乎真的在“看”她。
原来是用神识在“看”她。
恒兮却觉得有实质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在她眼睛上停留得格外久。
那种“注视”太温柔,像是用目光代替手指,将她的模样描摹,镌刻。
恒兮蓦地撞进他那双无光的眼里,看到了他眼里的克制和不甘克制。
他在顾忌什么?
苏近无突然闷哼一声,唇角渗出血丝,却露出餍足又破碎的笑:“和从前……一模一样。”
被反噬了。
他身上还有今天受的伤。否则这么一时半刻,何至于此。
她静默片刻,抬手覆住他的双眼,感觉到掌心下的睫毛颤了颤。
“休息吧。”恒兮说。
至于他隐藏的一切,她亲自一点点揭开,才是乐趣所在。
翌日,苏近无醒来时恒兮己经不在枕边。
门外响起敲门声。
“阿姐,你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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