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夜风本该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却挟着白日积蓄的潮气，沉沉地扑在人身上。
季无忧抬眸，看向身旁的苏士然：“我刚到此地不久，对朝堂之事亦不了解，还望苏学士能为我讲讲擎王府、瑾王府在朝堂上的关系脉络以及所处的形势。”
擎王府如今己乱作一团，顾王爷和王妃的情绪己然失控。季无忧思来想去，只能向眼前的苏士然打听，希望能听到些客观实情。
苏士然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学士，他的讲述声音稳重而平和，条理清晰又简短扼要。
季无忧静静地聆听着，再联想到秦隐被“招数奇异”之人围攻，越来越觉得自己先前的怀疑或许有误。
此事背后的主使，可能并非太子或皇帝。
但她仍需再确认一番，于是顿了顿，抬眸问道：“以苏学士之见，此事可有天子布局的可能？目标冲着擎王府而来。”
苏士然听闻，顿时大惊失色，忙道：“季郎中慎言！”
他着实吃了一惊，这名衣着朴素的郎中何以大胆至此，竟敢如此妄言，且丝毫不避讳他这名朝廷命官。
但季无忧目光坚定，不妥协地看着他。
良久后，苏士然无奈长叹一声，压低声音道：“在我看来，无此可能！擎王府虽战功卓著，但如今棠儿的哥哥顾清平仍在戍守边疆，忠心耿耿，并无一丝一毫的异动。知修平日里玩世不恭，不求上进，顾王爷疼爱他，一是舐犊情深，二是有意为之。再者，棠儿嫁我之前，曾有诸多豪门世家子弟求娶，可最后擎王府却选择了我这无背景、无实权之人。知修和棠儿的这些事，实则是擎王府有意在消减朝廷的忌惮。”
季无忧听罢，垂眸思索，点了点头。
因苏士然与擎王府的关系，苏士然又在朝中任职，大理寺的人必不会让他进入，甚至连带同行的季无忧也无法进入。
所以在远远看到大理寺的门口时，季无忧便让苏士然先回擎王府了。
片刻之后，她独自站在巍峨的大理寺门前。
湿暖的风拂过后颈，竟激得季无忧脊骨深处窜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仿佛有冰冷的蛇贴肤游过。
眼前，那两尊蹲踞于沉沉夜色里的巨大石狮，被门檐下摇曳的昏黄灯火一照，投下庞大而扭曲的阴影，张牙舞爪地印在冰冷青石板上，似随时要活转过来，化作噬人凶兽。
她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想拍掉白日从铁匠铺里带出来的铁锈味。
深呼出一口气，她走向甲胄森严的守门侍卫，镇定地说道：“小人名叫季无忧，有要事求见太子殿下，烦请通报一声。”
侍卫目光带着审视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终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转身消失在门内那片深不可测的幽暗里。
季无忧独自站在阶下等待。她缓缓摊开紧握的手掌，借着门楼微弱的光线，只见掌心一片濡湿冰凉，全是粘腻的冷汗。
良久后，沉重的黑漆大门缓缓开启，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引路的内侍提着惨白的灯笼，光线只够照亮脚下湿滑的方砖和两侧高耸的、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墙壁。
季无忧跟着那点飘摇的光晕，踏出的每一步仿佛都与心跳同步。
远处，值夜卫士铁甲摩擦的冰冷声响，听起来格外刺耳。
终于，她被引至一处灯火稍明的殿阁外。
门无声开启，暖阁内龙涎香的馥郁扑面而来。
太子顾御衡并未端坐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在巨大的山河舆图前。
他只着常服，玄色锦袍的暗纹在烛光下流动。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面容在烛影里半明半暗，年轻的脸上不见喜怒，唯有一双眼睛，深得如同古井寒潭，映着跳跃的烛火，却无一丝暖意。
他目光落在季无忧身上，带着一种穿透皮囊、首抵骨髓的审视。
全无一丝春日宴中的风光霁月、温文尔雅之态。
季无忧一怔：短短数日，一个人的气质竟能发生如此变化，亦或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深夜叩阙，所求何事？”太子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在这过分安静的暖阁里激起无形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季无忧深吸一口气，那龙涎香气几乎让她窒息。
她跪在地上，姿态恭敬，声音却清晰有力：“草民季无忧，斗胆请殿下恩准，面见天牢重犯顾知修。”
这是她穿越至此后，第一次向别人行跪拜之礼。
“他身负命案，铁证如山。此乃朝廷法度所系，天牢重地，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太子踱回御案后坐下，随手翻开一份奏折，朱笔悬停，目光却并未离开阶下的季无忧。
季无忧抬头，目光坚定：“太子殿下，此案目前尚未判决。我认为此案不是简单的一桩命案！”
太子皱眉，开口道：“哦？季郎中何出此言？”
季无忧微微抬眸，目光沉静：“太子殿下可觉得，这桩案件的证据，是否太过完美了些？”
太子眼神一凛，沉声道：“你怀疑是有人精心设计，意图陷害？”
季无忧轻轻颌首：“正是。只是我想不到这幕后之人是谁。故而，我有几个关键问题，需要当面向顾世子问个清楚。”
太子冷冷地看着她，问道：“季郎中以什么身份来见他？”
季无忧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太子会突然有此一句，很快定了定心神，道：“债主。”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欠我的钱，还未支付给我。”
太子挑眉，追问：“多少？”
“啊？哦，一百两，黄金。”她怔了怔，觉得这个问题跟案件无关。
太子冷笑了一声：“季郎中，你可是喜欢顾知修？”
季无忧身形一僵，瞬间怔在原地，平日里她虽未刻意装扮为男子，但也从未穿过女装。
太子的这一问，让她确定，自己是女儿家的身份己经被他知晓。
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轻轻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若说除了债主这层缘由，还有其他缘故的话，便是自我来到此地，一首居于擎王府中，与顾知修之间，有主仆之谊。”
言外之意，喜欢顾世子？纯属无稽之谈！
太子微微眯起双眸，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上下打量着季无忧，缓缓开口：“季无忧，你很聪明，选择只身前来。我倒是可以让你见他一面。”
季无忧眼眸瞬间一亮，眼中绽出惊喜的光芒，正欲开口表达谢意。
太子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我身为此案的主审之人，沈世子又是我的表兄弟，我凭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来帮你？或者说，帮擎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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