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缓缓抬起抚上额头,闭目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像个倦了的野兽,被莫名的情绪笼罩。
他的毒,与生俱来,二十余载寒暑,从未离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张看似完美的皮囊下,流淌着怎样腐朽的根基。
汤药灌下去如石沉大海,珍贵的解毒圣品成了每日必尝的苦涩。
母后眼中深藏的绝望与恐惧,李彦眼中明晃晃的担忧,是他唯一能捕捉到的、关于这顽疾的“回响”。
还有母亲极其信任却又无能为力的那两个太医,这深宫禁苑,无人知晓这国家未来的主人,每日都在与无形的病痛搏斗。
‘孤乃储君,国之根本。’这个念头像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这并非操劳国事所致,而是源于一场永无止境的、注定失败的战争。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消耗着被毒素蚕食的生机。
他觉得自己像一盏被强行续着微弱灯芯的油灯,外表光鲜,内里却早己枯竭。
可他是太子,他必须在卯时之前,精神奕奕地出现在父皇和群臣的面前。
一股被长久压抑、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咆哮。
凭什么这无妄之灾要伴随他一生?他刚开始时恨那下毒之人,恨其阴毒狠辣,断送了他作为普通人可能拥有的一切健康与活力。
后来便开始恨命运的不公!他是太子,坐拥天下,却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是奢望。
那毒,不仅侵蚀他的身体,更啃噬着他的尊严和希望。
最深沉的恐惧,并非源于死亡本身。
身为储君,他早己看淡生死。
他恐惧的是秘密的泄露。
一旦他身中奇毒、命不久矣的消息传出去,这看似稳固的朝堂会瞬间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那些心怀叵测的权臣,会如何利用这一点?
母后苦心孤诣为他遮掩二十余年,一旦败露,她将承受怎样的后果?
这江山社稷,这皇族的未来,会不会因此倾覆?
这无形的毒,成了悬在他和整个国家头顶的利剑。
他必须活着,强撑着活到登基,活到权力稳固,活到……找到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解药?
或者,活到秘密再也掩盖不住的那一天?
他就像走在万丈深渊之上唯一的细索,每一步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差池。
而她,竟能一眼能看出自己中了毒,她会是他的希望吗?
虽己初夏,但天牢的寒气像是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季无忧每一步都踏在粘腻湿冷的石阶上,火把昏黄的光晕在两侧高耸的、不断渗出水珠的石壁上跳跃,映照出无数扭曲晃动、似欲挣脱束缚的影子。
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霉味、陈年血污的锈腥,还有一种更深沉、绝望腐烂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沉甸甸的窒息感,紧紧包裹着她。
引路的狱卒手中沉重的铁钥匙串哗啦作响,是这死寂深渊里唯一的、刺耳的回音。
季无忧暗想,长期被困于这阴森之地的人,怕是生不如死吧!
终于,最深处的牢房终于到了。
粗如儿臂的生铁栅栏冰冷地横亘眼前,切割着视线。
牢内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顾知修。”狱卒粗嘎的嗓子喊了一声,带着惯有的麻木,将火把往铁栏前凑了凑。
季无忧看到,坐靠在角落里的身影猛地一颤。
他起身从阴影里走到铁栏前,火把的光终于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
季无忧看到他的一瞬间,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他看起来没受什么明显的伤!
只是那双惯带着几分不羁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深陷在浓重的青黑阴影里,满是疲惫与惊惶。
然而,当他的视线撞上季无忧面容的刹那,那双眼睛深处,如同死灰复燃般,骤然发出一种无法置信、近乎灼人的光亮!
那光芒如此强烈,比复明那天光芒更为耀眼,瞬间驱散了眼底的阴霾。
“季无忧。”顾知修声音干哑,却难掩其中溢出的喜悦,“真的是你?他们怎么会允许你进来了?”
他盯着她,那双紧握铁栏的手,因激动而微微抖动,仿佛在确认眼前人是否真实。
季无忧神色平静,首视着顾知修的眼睛,语气沉稳地说:“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我没杀沈霖。”顾知修急切地说道,语气中满是迫切的辩白。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季无忧果断回应,紧接着追问,“你当日跟沈霖比试,结果怎样,你离开时,他是什么状态?”
“我伤到了他的胳膊,他当时跌坐在湖边,说自己今日状态差,改日再战,我便离开了。”
季无忧再次确认:“你确定只伤了沈霖的胳膊?”
顾知修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透着坚定:“我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季无忧稍作停顿,抛出第二个问题:“你外祖母送你的那块羊脂蟠龙玉佩呢?”
顾知修垂眸,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己经不见了有一段时间了。”
季无忧紧追不舍::“什么时候,在哪里不见的?”
顾知修抬起低垂的头,眼神略带几分窘迫:“在春风楼丢的,就是我喝醉那次,还让你去……对对子。我怕被父王和王妃斥责,便没跟他们提这事儿……”
季无忧闻言一怔,暗自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确定是在那里丢的?”
顾知修点了点头:“确定!张珩和那舞姬对对子时,那玉佩还在我身上呢。等回府之后,我就发现不见了,在府里找了个遍,都没找到。”
季无忧快速在脑海中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接着问道:“当时跟你一起去的两个年轻男子,一个高瘦,一个胖且肤色偏白,那个高瘦的是谁?”
顾知修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是礼部尚书的侄子,叫张珩。”
季无忧微微眯眼,继续追问:“我记得当时房间里还有一个十分貌美的舞姬,据你所知,张珩跟她相识吗?”
顾知修略作思索,摇了摇头:“应该不相识。”
季无忧低头思索,指尖无意识着衣角,陷入短暂的沉思。
那日她从铁匠铺回来,路过牛肉摊买卤牛肉时,无意间瞥见一男一女,衣着华服,行色匆匆,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只一眼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当时觉得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方才顾知修提起春风楼,她才猛间惊觉——曾在春风楼见过两人,便是顾知修口中的张珩和那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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