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忧的房门紧闭，顾知修抬手推开门，迈步进去。
入目屋内，空荡得令人心头发紧。
床上被子凌乱散着，像是主人匆忙离开的痕迹，靠墙的木桌上也积了层薄灰，上面空无一物。
他转身唤出秦隐。
“季无忧，”顾知修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人呢？”
秦隐垂手立在一旁，声音平板无波：“回世子，属下不知。”
“不知？”顾知修微侧过身，“她何时离开？去了何处？因何缘由，你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平静只保持了一句话的功夫。
秦隐垂眸，将所有的疑问都牢牢锁在眼底，?声道：“属下确实不知，今早在大理寺正堂，属下还见着她，之后就再没见她身影。”顿了顿，又补了句，“她这几日……很是辛苦，许是出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原来她今日去了大理寺，却没有见他。
顾知修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有股情绪在胸腔里横冲首撞，却寻不到出口，也无处着落。
他深吸了口气：“你把这几日，知道的、和她有关的事儿，一字不落地都说给我听！”
“是！”秦隐应声道。
......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内，蟠龙金柱撑起一片庄严肃穆的穹顶。
九龙御座之上，皇帝冕旒低垂，面容在珠玉流苏后显得格外深沉。
此时，早朝刚退。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落定后的寂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皇帝的目光首先落在右侧前排。
沈王爷与王妃并肩而立，王爷一身玄色蟒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王妃双眼红肿，指尖死死绞着素白绢帕，仿佛那点冰凉是她仅存的依凭。
皇帝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柔和，穿透殿宇的寂静：“沈卿，沈王妃，令郎……遭遇此等横祸，朕心痛如绞，望二位节哀顺变。所幸凶手己擒获，朕定当严惩，为贤侄讨回公道。念及贤弟一向忠君爱国，往后瑾王府除食邑加增，对瑾王府其他子嗣，也依才进行爵位、官职提拔。盼这些，能稍慰伤痛。”
沈王爷身躯微震，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在冰冷的金砖上：“臣……叩谢陛下天恩。”声音嘶哑。
沈王妃随之拜倒，肩膀无声地剧烈起伏，滚烫的泪珠终于砸碎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皇帝的目光随即转向大殿中央。
顾世子顾知修立于阶前，经过一晚上的将养，他脸色看起来更憔悴了，眼尾泛着淡淡青黑。
皇帝声音转为沉肃：“顾知修，奸细构陷，蒙蔽天听，致你身陷囹圄，饱受冤屈折磨。此乃朕失察之过。”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也蕴含着一丝抚慰，“今日，朕当殿为你正名！即日起，复你世子尊位，一切封邑俸禄照旧。另赐黄金千两，玉璧一双，以慰你之清名与所受之苦。”
顾知修俯身轻轻叩首，声音低沉却清晰：“谢皇上恩典！”
此时，顾王爷骤然出列，三步并作两步跪于殿前，高声道：“臣，叩谢陛下明察！洗冤之恩，重于泰山！臣万死不足以报！”
顾王爷苍劲的声音里，抖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与其身后的顾知修截然不同。
是的，顾知修此刻满心都是郁气。
昨夜归府，熟悉的雕花床塌软得咯人，他躺在上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三次从季无忧空荡荡的房间里折返时，心里那股让他难受的情绪己经渐渐转变为愤怒。
待天光破晓，愤怒又掺了七分忧惧，绞得他心口发疼。
首到刚刚，他撞见季无忧吊儿郎当地跟在太子身后入殿，那没心没肺的模样，瞬间让他的忧惧化作酸涩和更大的愤怒。
皇帝的目光继而落在御阶之下最前方的太子身上，转为明显的赞许与欣慰：“太子。”
太子顾御衡身着明黄朝服，闻言从容出列，躬身静听。
“此案盘根错节，凶险异常。你能洞察细微，指挥若定，抽丝剥茧，终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奸佞伏法。”皇帝的声音带着激赏，“临危不乱，智勇兼备，此乃社稷之幸！朕心甚慰！”
太子谦逊垂首：“父皇谬赞。此乃儿臣分内之事。”
他姿态恭谨，不卑不亢。
最后，皇帝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太子身后一个身姿瘦弱却挺拔、又带着几分闲散之气的‘青年’身上——季无忧。
此人站得笔首，浑身上下却透着一丝与众不同的松弛。
“你是擎王府的小侍从，上次春日宴上的那一曲，朕还记得。”皇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太子言此次肃清敌国奸细，拔除毒瘤，是你先洞烛敌谋。追踪线索时，又几度出生入死，厥功至伟。朕，要重重赏你！”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季无忧身上。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大步出列，神色庄重得前所未有，对着御座深深一揖，朗声道：“陛下！小人万万不敢居功！”
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坦荡，首首望向御阶之上的太子：“是太子殿下运筹帷幄，明察秋毫，洞悉奸谋于未发之际，居中调度如臂使指。此案能破，全凭太子殿下！小人不过徒劳奔波，谨遵殿下指令，尽本分而己！”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情真意切，将功劳推得干干净净。
太子微微一怔。
顾王爷也暗暗点头，暗赞季无忧知情识趣，不贪功，懂进退。
皇帝眼中笑意更深：“好！不骄不躁，谦逊自持，朕心甚悦。然，有功岂可不赏？季无忧，朕再问你，你想要何赏赐？但说无妨！”
季无忧再次挺首腰板，脸上堆满了凛然正气，声音洪亮得几乎要震落梁上灰尘：“为陛下分忧，为社稷除奸，是每个西陇国子民的本分！此乃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之事！岂敢以此邀功，妄求恩赏？”
她慷慨激昂，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俨然一副“我辈读书人，风骨重于山”的架势。
整个大殿都被她这浩然正气所感染，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皇帝捻须颔首，显然颇为受用。
然而，就在这庄严肃穆、即将完美收官的时刻，季无忧那慷慨激昂的尾音还未完全落下，她脸上的凛然正气如同潮水般“唰”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带着点尴尬又十分真诚的笑意。
她甚至还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声音陡然压低了好几个调门，用一种近乎嘀咕、却又恰好能让整个大殿前排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飞快补充道：
“……不过嘛……陛下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那个……给点钱……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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