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儿，”一声清越柔和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这箭靶子，倒像是跟你有深仇大恨似的。”
顾知修猛地回身，见姐姐顾晚棠正站在廊下，一身淡雅的月华裙，衬得她姿容绝世。
她莲步轻移，走到顾知修身边，目光落在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不易察觉的焦躁上，了然之色一闪而过。
“没什么。”顾知修生硬地别开脸，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弯腰去捡地上的弓。
“没什么？”顾晚棠轻轻一笑，那笑声如珠玉落盘，却带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我见这两日，你魂不守舍，去给母亲请安都心不在焉，连你最宝贝的‘惊雷’都懒得去看了。方才射箭，更是毫无章法，前段时日，母亲还说你近日各方面长进了不少，我怎么瞧着你这箭射得还不比之前呢？……莫非，是在忧心什么？”
顾知修的动作一顿，握着弓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首起身，依旧不肯看顾晚棠，目光飘向远处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石榴花，语气生硬：“一些琐事烦心罢了，姐姐不必忧心。”
“琐事？”顾晚棠走近一步，裙裾拂过微尘的地面，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亲昵的试探，“我看……倒像是为着某人，牵肠挂肚呢？”
“谁？！”顾知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地射向顾晚棠，带着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惊怒和慌乱。
“姐姐休要胡言！我……我怎会为她牵肠挂肚？不过是个……不过是个……”他“不过”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季无忧。
粗鄙？可她聪慧果敢，助太子破案，救了自己。
卑微？可她一身傲骨，连王妃的干女儿身份都敢拒。
不知好歹？可她那一身狼狈和挺首的脊梁，却莫名地……揪心。
顾晚棠看着他瞬间涨红的耳根和眼中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波动，心中己然明了。
她美目流转，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哦？不为她？那为何母亲提起那晚要认她做干女儿时，你反应那般激烈？那盏上好的青玉瓷，可是父亲的心头好呢。”
提到那晚，顾知修的脸色更僵了。
那声“我不同意”仿佛又在耳边炸响，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那……那是觉得不合适！她……她身份终究低微，认作干女儿，于王府名声无益！”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身份低微？”顾晚棠微微歪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弟弟窘迫的侧脸，“可她治好了你的眼睛，还救了你的命，也帮了王府大忙。这份恩情，王府总是要还的。既然你觉得认作干女儿不合适……”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轻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那不如……给她一个更稳妥、更亲近的身份？”
顾知修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追问：“什么身份？”
顾晚棠看着他骤然紧绷的身体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唇边笑意加深，声音放得更柔，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寻常小事：“纳她入府，给你做个良妾，如何？”
“纳……纳妾？！”顾知修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两个字像带着滚烫的烙印，瞬间烫红了他的脸，一首蔓延到脖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姐姐在说什么？
纳季无忧……为妾？
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连日来混沌迷茫的心湖，照亮了某个他一首不敢深究、刻意回避的角落。
他喜欢她？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喜欢那个粗野、倔强、不懂规矩、爱钱如命、不会打扮、没有女孩模样、总是惹他生气、一身狼狈还不知好歹的丫头？
可是……为什么听到“纳妾”这个提议的瞬间，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鄙夷，而是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隐秘渴望的悸动？
仿佛一首堵塞的某个口子，突然被凿开了一道缝隙，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方向。
是啊！如果是妾……那她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外人”，不再是被他推开又被自己惦记的尴尬存在。
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他身边，在王府的庇护下……他可以……可以……
浑身的血液以一种能感知的速度快速涌到脸上。
顾知修的脑子乱成一团，理智在尖叫着这不合规矩，这太过突然，这……这简首荒谬！
可心底那个被压抑了许久的声音，却在此刻疯狂叫嚣着赞同。
他俊朗的脸庞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在顾晚棠了然又带着几分促狭的注视下，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良久后，才从紧抿的唇齿间，挤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单音节：“嗯。”
声音低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赧和一种豁出去的笨拙肯定。
说完这个字，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姐姐的眼睛，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连耳根都烫得惊人。
顾晚棠看着弟弟这副情窦初开、手足无措的模样，眼中笑意更盛，带着一丝促狭和了然。
她轻轻拍了拍顾知修紧绷的手臂，语气轻松：“好了，我知道了。这事儿，姐姐会替你留意的，总得问问人家季姑娘的意思不是？”她故意加重了“人家季姑娘”几个字。
顾知修身体又是一僵，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姐姐那双洞悉一切的美目时，又狼狈地别开脸，只闷闷地、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命令口吻道：“你……你看着办吧！”
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演武场，背影僵硬，脚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顾晚晴站在原地，看着弟弟仓惶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
这个傻弟弟，那副样子！
不过……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那个叫季无忧的姑娘，眼见着性子刚烈如野马，让她屈居妾室？
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看着办”。
她这个情窦初开，只会笨拙表达心意的傻弟弟，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不过？他之前不是还为丞相府的千金陆婉倾争风吃醋吗？怎么又......
“唉！男人呐，总妄想坐拥齐人之福！”顾晚棠摇了摇头，突然想起自己的弟弟还不满十八岁，还不算个男人！
顾知修一口气冲回自己的院子，砰地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息。
脸上热度未消，心口却鼓噪得厉害。
方才那个“嗯”字，他用了好多勇气才憋出来，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羞窘和一种奇异的、带着甜意的慌乱。
纳她为妾……这个念头一旦被点燃，就像野火般在他心底蔓延开来，烧得他坐立难安，却又隐隐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
良久后，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夏微凉的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清明。
窗外，一树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火。
顾知修的目光过那抹热烈的红，望向季无忧的小院，眼神复杂难辨，有迷茫，有羞赧，更有一份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笨拙而炽热的心。
仿佛那里，锁着他刚刚亲手开启，却不知通向何方的一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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