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三年的秋雨格外绵长,将青石沟村后山的枫叶染成血色。玉兰蹲在溪边浣衣时,总觉得有双眼睛黏在背上。村西头的赵大柱蹲在老槐树下磨镰刀,刀刃映出他斜挑的三角眼,像条准备扑食的野狗。
"玉兰妹子,洗衣裳呢?"油腔滑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村东头的货郎陈三。这男人生着双桃花眼,竹扁担里永远挂着些胭脂水粉,专挑寡妇门前过。玉兰不答话,湿漉漉的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那抹水红袖口衬得手腕更白。
夜幕垂下时,玉兰听见院墙外传来指甲刮蹭声。她攥紧门闩,透过窗缝瞧见赵大柱正往墙头码石块。这汉子是屠户,膘肥体壮,腰间别着的杀猪刀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玉兰啊,开开门。"赵大柱的嗓音像生锈的锯子,"你守寡三年,夜里就不寂寞?"话音未落,墙头突然传来猫儿惨叫,赵大柱捂着后颈跳下墙头——是玉兰养的大黄狗,嘴里还叼着团黑布。
三更梆子响过三声,玉兰被炕洞里的响动惊醒。灶台后的柴火堆簌簌作响,钻出个黑影。陈三举着火折子,桃花眼在暗处发亮:"好妹妹,哥哥想你想得紧。"他手里攥着支金簪子,正是玉兰陪嫁的物件。
玉兰抓起剪子抵在喉间:"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陈三却笑得更欢:"你死了更好,省得我费劲。"说着扑将过来。玉兰咬碎银牙,剪子尖儿在陈三手背划出血痕,这畜生反手一巴掌将她掼在地上。
"住手!"窗外炸雷般响起里正的声音。陈三如惊弓之鸟窜出后窗,玉兰瘫坐在地,看着被扯烂的衣襟,突然瞥见炕角躺着双红绣鞋——鞋面绣着并蒂莲,鞋尖缀着明珠,分明是出殡时压棺的寿鞋!
赵大柱蹲在酒馆角落,碗里的烧刀子映出他扭曲的脸。昨夜他亲眼见陈三翻进玉兰家,今早却见那货郎哼着小调从西街出来,脖子上还多了道胭脂印。
"大柱哥,发什么愣?"酒保擦着桌子嘀咕,"听说没?玉兰家闹鬼了,张寡妇说她昨夜见着个穿红衣裳的女人在井边梳头……"话音未落,赵大柱摔了酒碗就往外冲。
玉兰家院门大敞着,赵大柱闯进西厢房时,正撞见玉兰对镜梳妆。铜镜里映出的面容惨白如纸,唇角却染着胭脂红。她缓缓转身,绣鞋踏过青砖,留下串带血的脚印。
"鬼……鬼啊!"赵大柱屁滚尿流往外爬,却见门槛上坐着个纸人,眉眼画得竟与玉兰有七分相似。纸人怀里抱着个牌位,上书"赵门陈氏",正是他早夭的妹子!
陈三死时七窍流血,眼睛瞪得铜铃大。衙役在他枕下搜出张黄符,符上画着个吊颈女鬼,脚踏红绣鞋。仵作验尸后说,这人是被活活吓破苦胆,临死前还抓着把女人头发。
村东头王婆子颤巍巍地说:"那是玉兰的头发,我认得,她头绳还是我编的……"话没说完,檐下挂着的辣椒串突然燃起绿火,火光中映出玉兰的脸,舌头伸出老长。
赵大柱当夜就发了高烧,说胡话时总念叨"红绣鞋""井底沉"之类的词。他媳妇请来青云观的道士,老道围着宅子转了三圈,突然指着院中老槐树:"挖!三尺之下有乾坤!"
铁锹挖到第七下,碰着个硬物。众人举着火把一照,竟是个贴满符咒的陶罐,罐口封着朱砂,里头泡着双绣鞋,鞋尖的明珠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玉兰下葬那日,青云观老道在坟前摆下七星灯。灯芯燃着人油,火苗竟是惨绿色。老道挥舞桃木剑,剑尖挑着的符纸无火自燃,化作纸灰落在棺材上。
"尘归尘,土归土……"诵经声中,赵大柱突然七窍流血。他挣开搀扶的人,首挺挺跪在坟前:"玉兰妹子,是我该死!我不该起歹心,不该掐你脖子……"
人群哗然。原来那夜赵大柱翻墙不成,竟从狗洞钻进玉兰卧房。玉兰拼死反抗,被他用枕头活活闷死。事后他将尸体沉入井中,又买通仵作谎称暴毙。
话音未落,平地刮起旋风。玉兰的棺材板"嘎吱"作响,棺盖缓缓移开条缝。众人见着那双红绣鞋自己走了出来,鞋面并蒂莲上沾着新鲜的血珠。
赵大柱死状极惨,脖子上两道乌青指痕,眼珠暴突,舌尖抵着牙关。更诡异的是,他尸身上穿着件大红嫁衣,衣襟上用金线绣着"玉兰"二字。
里正带人搜查赵家,在米缸里翻出包砒霜,灶台底下埋着个木偶,身上扎满银针,木偶面容竟与玉兰一般无二。最骇人的是后院老井,打捞上来具白骨,脚上锁着铁链,正是失踪三年的张寡妇!
青云观老道连夜做法,七星灯却一盏接一盏熄灭。最后盏灯灭时,老道吐出口黑血:"晚了,玉兰姑娘己成气候,她要穿齐七件血嫁衣才肯罢休……"
第七日回魂夜,村口戏台无火自燃。火光中走出七个新娘,红盖头下传来玉兰的哭声:"一血偿情债,二血洗冤屈,三血……"哭声突然变作尖笑,七个新娘同时掀开盖头——七张玉兰的脸,七双流血的眼。
赵大柱媳妇当夜悬梁,脚上穿着红绣鞋;陈三他娘溺毙在茅房,手里攥着片染血的衣襟;就连里正的小儿子也发了疯,见人就喊"红鞋子女鬼"。
青云观老道在玉兰坟前摆下招魂幡,幡上写着生辰八字。三更时分,阴风大作,招魂幡无风自动,露出幡后七口小棺材。棺材板同时弹开,里头躺着七个纸人,每个纸人脚上都穿着红绣鞋。
"玉兰姑娘,老道给你备了七双鞋,七件衣……"老道话音未落,坟头突然伸出只惨白的手,指甲三寸长,正正抓在他心口。老道惨叫着滚下山坡,怀里的罗盘碎成八瓣。
次年清明,有货郎路过青石沟,见七个穿红嫁衣的女子在井边梳头。他吓得扔掉货箱,里头滚出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当夜,货郎暴毙在十里外的破庙,脚上穿着双红绣鞋,鞋尖明珠泛着幽蓝的光。
而青石沟的村民,每逢七月半,总能听见井底传来叮叮当当的锁链声。有胆大的往井里瞧,只见水面浮着双红绣鞋,鞋面上并蒂莲开得正艳,花蕊处渗着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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