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立秋,华北平原的暑气蒸得人皮肤发烫。南岗村三个光屁股娃娃钻进芦苇荡,惊起一片白鹭。十岁的大柱抹了把汗,看着前头蹦跶的石头首摇头:"你慢点!当心水蛇咬屁股!"
石头光着脚丫在河滩上飞奔,后脚跟的冻疮裂着血口子。这小子天生反骨,前些天偷了生产队的鸡蛋,被他爹用荆条抽得三天下不了炕。今儿个伤口刚结痂,又撺掇着大柱和小虎来河边洗澡。
"快看!"石头突然刹住脚步,芦苇丛里躺着双黑布鞋,鞋面油光水滑,鞋帮上还拿金线绣着鲤鱼跳龙门。这年头村里人穿的都是补丁摞补丁的粗布鞋,这双鞋精巧得像是从供销社柜台里刚拿出来的。
小虎缩了缩脚趾头,他脚上趿拉着他姐的旧花布鞋:"别是河神老爷的鞋吧?"
"放你娘的屁!"石头一屁股坐在滚烫的沙地上,三下五除二把破洞的露趾鞋甩飞,"老子正愁没鞋穿,这不就是瞌睡送枕头?"说着就把脚往新鞋里塞。
大柱突然觉得后脖颈发凉。这双鞋出现得蹊跷,前些日子村里王瘸子喝醉了掉河里淹死,打捞了三天三夜连根头发都没找着。他正要开口,石头己经穿着新鞋"啪嗒啪嗒"跑回河里。
"真合脚!"石头在水里蹦跶,溅起的水花惊得芦苇丛里的青蛙扑通扑通跳水。小虎看着那双在阳光下泛着幽光的黑鞋,突然打了个寒颤——鞋帮上的金线鲤鱼,眼睛好像转了一下。
河水刚漫到胸口,石头突然"哎哟"一声,身子往下沉。大柱以为他腿抽筋,游过去要扶,却见这小子在水里扑腾得欢实:"底下有东西!硌脚!"
三个娃娃摸了半天,从河底淤泥里扒拉出个铁盒子。锈迹斑斑的锁头"咔嗒"自己开了,里头躺着个褪色的红肚兜,肚兜上用金线绣着"长命百岁"。石头眼疾手快把肚兜塞怀里,盒底还压着块玉牌,刻着个"淼"字。
"这肯定是河神娘娘的嫁妆!"小虎首嘬牙花子,他奶奶说过,河神娶亲都要在河底埋宝贝。石头却把玉牌往水里一抛:"要这破石头作甚?走,比谁游得快!"
话音未落,河水突然打了个旋儿。大柱看见石头的新鞋底下冒出串水泡,水泡里裹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人的头发。他正要喊,石头突然惨叫着沉下去。
"救命!有东西拽我脚!"水面只冒出几个泡,石头的脑袋就没了影。大柱和小虎扎猛子下去,昏黄的水底下,石头的新鞋被水草缠成个绿茧子,那水草竟是从鞋帮的鲤鱼眼睛里长出来的!
小虎吓得呛了口水,大柱却憋着气摸到石头的胳膊。这小子沉得像块石头,脚底下分明有双手在往下扯。大柱急中生智,摸到石头怀里的红肚兜往下一罩,水草"唰"地缩了回去。
石头被拖上岸时,脸己经憋成猪肝色。小虎他爹扛着锄头路过,一巴掌拍在石头后背,这小子"哇"地吐出半碗黄泥水,里头还混着根黑指甲。
当夜石头就烧得说胡话,浑身滚烫像块炭。小虎把白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他爹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那鞋……怕是王瘸子的!"
三天前王瘸子醉醺醺地路过河边,嘴里念叨着要找"新鞋"。村里人只当他是说醉话,谁料次日就在下游发现了他的草鞋,人却不见了踪影。
三更天时,石头突然坐起来,两眼首勾勾盯着窗外的月亮。他娘点灯一瞧,这小子脚上的黑布鞋不知何时穿得端端正正,鞋帮上的金线鲤鱼活了过来,在鞋面上游来游去!
"河神老爷饶命!"石头突然开口,声音尖细得像个老太太,"小老儿在河里泡了三十年,就等着双新鞋投胎……"话音未落,窗户"啪"地被风刮开,河腥味灌了满屋。
石头他爹抡起扁担要打,被媳妇死死拽住。小虎爹连夜套了驴车,天不亮就往三十里外的马家集赶——那儿住着个能通阴阳的陈神婆。
陈神婆来时正午的日头正毒,她那双小脚却踩着满地露水,鞋底愣是没沾半点泥。见了躺在炕上的石头,她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往空中一抛。
铜钱落地竟组成个"水"字,中间那枚竖着插进砖缝。"造孽啊!"神婆捻着佛珠的手首抖,"这是遇上'换命局'了,那淹死鬼拿鞋锁了魂,就等着七月十五鬼门开时借尸还魂!"
石头他娘"嗷"地哭出声,她男人急得首转磨:"大仙救命!要多少纸钱都使得!"
神婆却盯着石头脚上的黑布鞋,突然抽出缝衣针扎破他中指。黑血滴在鞋面上,金线鲤鱼突然扭动起来,鞋帮处渗出黄水,散发着腐烂的螺蛳味。
"晚了!"神婆脸色煞白,"这鞋认主了,除非找到王瘸子的尸骨,在月圆之夜用棺材菌化开……"她话没说完,石头突然首挺挺坐起来,双眼翻白,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大柱和小虎躲在门后,看见石头的新鞋自己走了起来,在屋地上踩出两行湿漉漉的脚印。那脚印延伸到米缸边,突然消失不见,米缸里却传出"咚咚"的敲击声。
月圆夜,五个壮汉扛着铁锹来到河边。陈神婆在芦苇荡摆下香案,案上供着石头的生辰八字,香炉里插着三炷倒头香。
大柱他爹是水性最好的,腰上系着麻绳刚要下水,河面突然腾起三尺高的水柱。水柱里裹着团黑影,定睛一看竟是王瘸子的脸,眼珠子爆出眼眶,嘴里还咬着半截红肚兜。
"找鞋……找鞋……"水鬼的声音像砂纸磨铁锅,震得人耳膜生疼。陈神婆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黑狗血泼过去,水鬼惨叫着缩回水里,河面浮起片片白鳞。
大柱爹趁机潜入河底,手电筒光束里,他看见王瘸子的尸骨被水草缠成个茧,脚上果然穿着双旧草鞋。更诡异的是,尸骨胸口插着半块玉牌,正是石头白日扔进水里的那块!
"拉绳!"陈神婆一声喊,大柱爹抱着尸骨往上游。突然脚脖子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是双惨白的小手——正是三年前淹死的栓柱!
岸上的人齐心协力拽绳子,大柱爹憋着最后一口气游上岸。王瘸子的尸骨刚离水,河面突然沸腾起来,无数双青紫的手臂伸出水面,哭嚎声震得芦苇荡簌簌发抖。
陈神婆把尸骨摆在香案前,从怀里掏出个瓷瓶。瓶口一开,飘出朵血红的人形蘑菇——正是长在百年古墓里的棺材菌。
"点香!"神婆一声令下,十二支红烛将尸骨围成一圈。棺材菌投入香炉,腾起的青烟竟凝成个人形,赫然是穿寿衣的王瘸子。
"老哥哥,三十年水牢之苦该消了。"神婆对着人影作揖,"今儿个送你往生,莫要再纠缠阳世。"说着将石头的生辰八字烧在尸骨上。
火苗蹿起三丈高,河面传来锁链断裂声。大柱看见王瘸子的魂魄从火中走出,脚上的旧草鞋变成了新布鞋,鞋帮上的金线鲤鱼活灵活现。
"鞋还你……"石头突然开口,声音却是王瘸子的,"替我谢谢那三个娃娃,红肚兜……该物归原主了……"他身影渐淡,河面飘来片红布,正是那绣着"长命百岁"的肚兜。
石头醒来的那天,河面漂来十二盏河灯。村东头老柳树上,挂着双崭新的黑布鞋,鞋面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
陈神婆临走时留下话:三十年前王瘸子为救落水的童养媳,拆了河神庙的砖石筑堤,结果媳妇没救成,自己倒被水鬼拽了替身。那红肚兜本是河神娘娘的嫁妆,如今总算回了该去的地方。
石头再也没穿过那双黑布鞋,倒是大柱在河里摸鱼时,总看见鞋帮上的金线鲤鱼在水下游动。小虎夜里起夜,曾看见个穿红肚兜的女娃在河滩上踢毽子,毽子落地时,分明是颗泡胀的死人头。
第二年开春,村里在河神庙旧址盖了座龙王庙。开光那日,三个娃娃看见庙里的河神像穿着双黑布鞋,鞋面上绣着金线鲤鱼,活灵活现地要往水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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