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屯的炊烟刚染黄天际,孙杰就蹲在村西头的土坎上吧嗒烟袋。老二栓柱攥着宅基地分配表,手指头都快戳到孙杰鼻尖上:"爹!村东头给老大家盖了三间房,轮到我就剩这荒地?"
枯井在残雪里露着黑窟窿,井沿碎砖上还凝着暗红。孙杰记得七岁那年,他爹说过这井通着龙王庙,闹饥荒时跳下去三个叫花子,再没浮上来。
"爹,井里有东西!"老大栓梁突然喊了一嗓子。他正往井里倒第三车渣土,铁锨把上缠着条银环蛇,蛇信子几乎舔到他耳根。栓柱一锄头砸过去,蛇影"哧溜"钻进砖缝。
"哥你有病吧?"栓柱唾沫星子溅到弟弟脸上,"当年你盖房,爹把养老钱都掏空了!这井填平就是现成的宅基地,蛇怕啥?井底通着河,它早游走了!"
孙杰被俩儿子吵得脑仁疼,烟袋锅在鞋底磕得当当响。他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井底涌出黑水,浮着七颗蛇头,每颗蛇头上都顶着朵红冠子。
新房上梁那日,栓柱娶亲的唢呐吹得震天响。新媳妇春桃穿着红袄,盖头下露出的手腕白得像井台边的蘑菇。谁也没注意,梁木上缠着圈蛇蜕,在风里簌簌作响。
洞房花烛夜,栓柱醉醺醺地踹开门,却见春桃对着铜镜梳头。镜面泛着水光,映出她身后有条黑影在蠕动。"看啥呢?"栓柱凑过去,镜中突然伸出只惨白的手,指甲足有半尺长。
"啊!"栓柱滚到床下,再抬头时春桃正捂着嘴笑。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绣鞋上投出蛇形花纹。
第二天晌午,春桃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裳。村西头的芦苇荡突然刮起旋风,等妇女主任找到人时,只看见漂在水面的红头绳,和芦苇杆上挂着的半片衣襟。
栓柱像疯了似的跳进河,却被水草缠住脚脖子。孙杰雇人打捞了三天,最后在枯井旧址捞起团黑发,发丝间缠着七枚蛇鳞,在阳光下泛着青光。
栓柱的丧事办得仓促。出殡前夜,孙杰听见后院有动静。他提着马灯摸过去,正撞见老大栓梁在井台边烧纸钱。火光映着栓梁煞白的脸,他嘴里嘟囔着:"别找我……是爹要填的井……"
"作死的玩意!"孙杰一烟袋锅敲在栓梁背上。栓梁突然转头,眼珠泛着黄浊的光:"爹,井里在哭,你听……"孙杰竖起耳朵,风声里果然夹着女人抽泣,还有婴儿细弱的啼哭。
第二天栓梁去地里收玉米,刚进垄沟就栽了个跟头。等孙杰带人找到时,玉米秆上挂满蛇蜕,栓梁仰面朝天躺着,脖子上两排牙印,不是人齿,倒像……像蛇的毒牙。
栓梁媳妇桂花抱着三岁的狗剩跪在灵堂前。狗剩突然指着棺材喊:"爹在笑!爹在棺材里笑!"众人凑近看时,栓梁青紫的脸上果然挂着诡异的笑,嘴角还粘着片蛇鳞。
柳树屯接连死了三个人,流言像野火般蔓延。有人说看见春桃穿着湿漉漉的红嫁衣在井台跳舞,有人说听见栓柱半夜在房梁上爬行,指甲刮得木头吱呀响。
孙杰砸锅卖铁请来阴阳先生。五十多岁的瞎子拄着桃木杖,刚进院门就打了个寒颤:"好重的蛇腥气!"他在井台撒了把小米,小米瞬间变成黑色,每颗米粒上都嵌着个蛇形印记。
"作孽啊!"瞎子摸索着掏出罗盘,指针疯转如陀螺,"这枯井是蛇仙一家的化龙穴!你们填井时,蛇母正产子,七枚蛇卵全埋在井底了!"
孙杰腿一软跪在地上。瞎子说蛇仙要借命轮回,先取新妇,再取幼子,最后要的是……他突然掐住孙杰手腕,指尖如铁钳:"你还有三天可活!"
瞎子在院里摆下七盏铜灯,灯油里泡着蛇蜕。他让孙杰杀黑狗取血,在井台画下锁魂阵。三更时分,井底突然传来婴儿啼哭,铜灯齐刷刷熄灭,阴风裹着腥气扑面而来。
"快!童男童女心头血!"瞎子划破狗剩的指尖,血珠刚落地就化作小蛇西散。桂花突然发疯似的抢过桃木剑,剑尖抵住瞎子咽喉:"你们要害我儿子?我先送你们见阎王!"
混战中,桃木剑刺穿瞎子胸口。瞎子临死前喷出最后一口血,在墙上写下血字:"蛇母己成蛟,速迁……"话音未落,井底炸开冲天水柱,水柱中盘旋着条黑鳞巨蟒,头顶生着肉瘤。
巨蟒在村子上空盘旋三日,所到之处草木皆枯。第西日黎明,孙杰跪在井台前,手里捧着七枚染血的蛇卵。他老泪纵横,将蛇卵放回填井时挖出的陶罐里。
"蛇仙娘娘,老汉给您赔罪了!"他头刚磕地,井底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春桃从水中升起,湿漉漉的红嫁衣滴着水,怀里抱着个蛇尾婴孩。
巨蟒俯冲而下,蛇尾卷起孙杰甩向半空。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摔成肉泥时,巨蟒用身躯接住了他。孙杰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钻进耳朵,是蛇信子的声音:"七日之内,迁坟还地,否则……"
十六年后,我站在柳树屯村口。当年的新房己成废墟,井台上长满紫斑草。村长说每年惊蛰,都能听见井底传来婴儿哭,还有女人哼着古怪的调子。
我掏出孙杰的日记本,泛黄纸页上写着:"迁坟那日,我们在井底挖出七具骸骨,每具骸骨怀里都抱着小蛇……最底下那具,穿着红嫁衣,发间插着支蛇形银簪……"
夕阳西下,井台边的芦苇突然剧烈摇晃。我看见水面上浮着个红影,怀里抱着个蛇尾娃娃,正朝我露出诡异的笑。远处传来狗剩的喊声:"记者同志!该回村了!"
我转身时,余光瞥见红影钻进井里,水面泛起涟漪,恍惚是张女人的脸,左颊有块铜钱大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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