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三年秋，终南山麓飘起细密雨丝。刘杰蹲在歪脖子松树下，羽箭破空声惊起群鸦，箭尾白羽穿透野猪咽喉时，他嗅到股腐臭味——不是猪血，是身后那座废弃的狐仙庙。
庙门半塌，供桌上积着三寸厚的香灰，墙角枯黄符纸写着"狐大仙神位"。刘杰灌了口烈酒，祖传的鎏金错银酒壶在掌心发烫。这壶是道光年间祖父从龙虎山道士手里换的，壶底刻着"镇魂"二字，夜里常能听见壶中传出女子哭声。
雨越下越大，刘杰在山脚搭起窝棚。三根松木撑起油毡，角落堆着张完整的虎皮，那是去年冬猎的战利品。他刚把酒葫芦挂在椽子上，忽听得东边竹林簌簌作响，像是有什么在雪地里跋涉。
子时三刻，刘杰正就着油灯剥兔皮，窝棚外突然响起环佩声。门帘被掀开条缝，冷风裹着脂粉香灌进来，刘杰抬头时，酒葫芦"当啷"掉在地上——门口站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头上缠着条牡丹花围巾，手里还攥着方绣着鸳鸯的帕子。
"这位大哥，"女子声音像浸了蜜，"你看我象人吗？"
刘杰眯起醉眼，女子腰肢细得能折断，围巾下露出半截毛茸茸的耳朵。他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狐狸讨封时，若说它象人，它便得道；若说象妖，就损五百年道行。"此刻酒劲上涌，他忽然笑了："我看你象个姑娘，象个……坏姑娘。"
女子浑身剧震，围巾滑落处，竟是张毛茸茸的狐脸。但她眼底闪过狂喜，转瞬间变成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发间簪着朵真牡丹。刘杰看着她腰间晃动的香囊，那针脚分明是京中时兴的苏绣。
三日后，刘杰去给侄子刘慕白送山参。刘慕白是县学廪生，租住在城南老宅备考秋闱。刚进巷口，就听见宅子里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夹杂着年轻男子急促的喘息。
推开虚掩的院门，刘杰差点撞翻晾衣绳上的红嫁衣。正房门帘上绣着并蒂莲，刘慕白正与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对弈。姑娘抬眼时，刘杰酒壶差点脱手——正是那日讨封的狐女，只是此刻她耳后多了粒朱砂痣。
"这是……表妹？"刘杰盯着棋盘，白子己成困龙之势。
刘慕白耳根通红："是……是远房表妹，叫胡玉娘。"
玉娘抿嘴笑，袖中滑出块玉佩，正是刘杰祖传的鎏金错银酒壶盖。刘杰瞳孔骤缩，那壶盖内侧刻着"镇魂"咒文，此刻却沾着胭脂香。
半月后，刘慕白的先生找上门来。老儒生拄着拐杖首跺脚："令侄再这样下去，莫说秋闱，连命都要保不住！"刘杰跟着先生冲进宅子，只见刘慕白躺在榻上，眼窝深陷如骷髅，枕边散落着几根银白发丝。
玉娘正在灶间熬药，药罐里飘出股腥甜味。刘杰瞥见她腰间鼓鼓囊囊的香囊，突然想起祖父的话："狐妖采补时，会将人精气封在香囊里。"他借口如厕绕到后院，果然在柴房发现张人皮，脸上还带着刘慕白的胎记。
夜半，刘杰潜回老宅。玉娘正在沐浴，水汽氤氲中露出条毛茸茸的尾巴。刘杰摸出猎刀，刀刃却突然发烫——刀柄上不知何时缠了根狐毛。玉娘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表哥，你舍不得杀我，对吗？"
刘杰连夜进山，在狐仙庙废墟挖出坛骨灰。坛底压着张人皮，画着诡异的符咒。他突然明白，玉娘是百年前被猎户烧死的狐妖，如今借讨封之机转世复仇。
回到老宅时，刘慕白己奄奄一息。玉娘正对着铜镜梳妆，镜中映出九条尾巴。刘杰突然扑上去，猎刀挑开她腰间香囊，里面滚出团血色雾气，正是刘慕白的精气。
"还给我！"玉娘尖叫着扑来，刘杰却将香囊扔进火盆。火焰腾起时，他看见玉娘现出原形，是只火红的狐狸，额间有道刀疤——正是祖父猎刀留下的印记。
狐狸在火中翻滚，发出人声："刘家三代，毁我两次道行！"刘杰这才想起，祖父酒壶里镇压的，正是这只狐妖的魂魄。如今壶盖被偷，狐妖借体重生。
刘慕白突然坐起，双眼泛着绿光："表哥，玉娘说她要嫁给我。"他脖子上浮现出狐吻痕，像朵朵绽放的桃花。刘杰举起猎刀，刀刃却突然转向——刘慕白体内竟有狐妖内丹。
"你杀不了我，"狐妖的声音从刘慕白口中传出，"要么你杀了他，要么我吸干他。"
刘杰后退时踩到个硬物，是祖父的酒壶。他拔开壶塞，浓烈酒香中冲出道白影，竟是只白狐。白狐扑向红狐，两只妖兽在火光中撕咬，李慕白突然喷出口黑血，内丹从口中滚出。
鸡鸣时分，火盆里的香囊化作灰烬。刘慕白昏死在榻上，玉娘的嫁衣却穿在了刘杰身上。他突然明白，讨封时若说"象人"，狐妖便要嫁给说话者；若说"象妖"，便要杀之取丹。
刘杰握紧酒壶，壶中传出女子抽泣声。他对着终南山磕了三个头，将酒壶埋在狐仙庙遗址。下山时，晨雾中传来送亲的唢呐声，一顶红轿从他身边飘过，轿帘后露出张毛茸茸的脸。
三年后，刘慕白高中探花，却在赴任途中失踪。有樵夫看见他穿着红嫁衣，与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走进终南山。刘杰的窝棚前，从此多了个鎏金错银的酒壶，每逢月圆之夜，壶中便传出女子的笑声。
而山脚下的村民都说，终南山里有座狐仙庙，专接被狐狸精迷住的书生。接亲时，狐仙会问："你看我象人吗？"若答"象人"，便要入赘狐族；若答"象妖"，便要被吸干精血。只有那些带着祖传酒壶的猎户，才能在雾中看见接亲的红轿，轿帘后露出半张毛茸茸的脸，耳后点着粒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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