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霜降后的第三日,槐树屯西山的野柿子像一盏盏小灯笼,将暮色染成橘红色。十二岁的周六小宝踮脚去够枝头最低的柿子,裤脚沾满苍耳,后颈被晒得通红,像块熟透的番薯。
"看那儿!"大山突然拽他袖管,手指颤抖着指向山坳。一座青瓦小庙半掩在枯藤中,檐角坍塌成锯齿状,门板裂成蛛网,庙前石香炉积着三指厚的鸟粪。柱子捡起块碎石砸过去,腐朽的木门"吱呀"晃了晃,惊起几只灰扑扑的蝙蝠,扑棱棱撞在蛛网上。
"这庙比咱太爷爷年纪都大。"小宝吐掉嘴里的草茎,"听说解放前住着个黄皮子仙,文革那会儿被红卫兵砸了神像。"三个孩子围着破庙转圈,墙根下散着褪色纸钱,砖缝里钻出几簇白毛蘑菇,像极了老人斑。
夕阳坠入西山时,小宝踩着大山的肩膀翻进庙墙。供桌上积着半指厚的灰,神像早砸成碎片,只剩个歪脖子泥胎蜷在角落,怀里抱着个布满裂纹的瓷娃娃。柱子突然尖叫着后退——泥胎怀里竟露出半截森白指骨,指甲缝里还嵌着片朱砂符纸。
"怕个卵!"小宝抡起镐头砸向泥胎,"哗啦"一声,泥胎碎成土块,瓷娃娃滚到供桌下。大山弯腰去捡,指尖突然刺痛,一滴血落在娃娃脸上。那娃娃的嘴角竟诡异地,瓷釉裂开蛛网纹,仿佛在笑。
暮色西合时,三个孩子把拆下的木料堆在溪边。小宝最后一个离开,回头望时,隐约看见破庙顶上飘着团黑雾,像极了被砸碎的神像模样,雾中隐约传来女子幽咽的唱戏声。
子夜时分,小宝妈被狗吠声惊醒。大黄平时温顺得像团棉花,此刻却竖着毛对院门狂吠,犬齿间滴着涎水。她披衣出门,月光下看见自家院墙根摆着个瓷娃娃,正是白天在庙里见过的那个。娃娃怀里塞着团黑乎乎的东西,凑近了才看清是只死老鼠,肚子被刨开,肠子拖在外面,像条暗红的蛇。
"小宝!"她拍着儿子房门,屋里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推门进去,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小宝首挺挺坐在炕沿,怀里抱着那个瓷娃娃。他脖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着,眼睛翻成全白,嘴角咧到耳根:"我的家……你们拆了我的家……"
第二天正午,柱子娘在溪边找到儿子时,他正把拆庙用的镐头往水里沉。水面上漂着层油花,仔细看竟是无数只死蚂蚁,密密麻麻围成个漩涡,漩涡中央浮着片带血的瓦片。"娘,小宝要来找我了……"柱子突然抱住娘的腿大哭,"昨晚我听见瓦片响,看见小宝蹲在窗台上,他脑袋后面连着根黑绳子……"
话音未落,村东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小宝爹举着铁锹追打大黄,狗毛混着血飞溅。小宝躺在门板上,脖子上两排牙印深可见骨,脸肿得像发面馒头。最瘆人的是他怀里紧攥着那个瓷娃娃,任谁掰手都不松,娃娃的瓷衣上渗出暗红血渍。
第三天头晌,大山突然发起高烧。他娘用白酒给他擦身子,却发现他后脖颈上长出片黑毛,摸上去刺刺的像猪鬃。更可怕的是,大山开始说胡话,嘴里冒出的竟是女声:"你们拆了我的庙……我要住进你们心里……"
柱子娘连夜划船去邻村请神婆。船到河心,水面突然浮起层白雾,雾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是《牡丹亭》里杜丽娘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神婆下船时,船帮上赫然印着五个血指印,像五朵梅花。
神婆在柱子家设了香案,三炷香刚点着就齐根折断。她掏出枚铜镜,镜面突然炸裂,碎片里映出张惨白的脸——正是破庙里那个泥胎的模样,只不过眼下多了两道血泪。"晚了……"神婆嘴角溢出血丝,"它己经借了小宝的尸身还魂,现在要找替身……"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咚咚"声,像是有人用脑袋撞墙。众人冲出去,只见小宝爹正用头撞枣树,树皮上沾满血和脑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嘴里哼着跑调的童谣:"西山庙,盖得高,黄皮子仙住里面……"他的后颈赫然插着半截瓦片,正是破庙里找到的那块。
第七天回魂夜,槐树屯下起血雨。村民们看见小宝的棺材在雨中自己跳动,棺材缝里钻出条黑蛇,蛇信分叉,竟长着张人脸。柱子娘把儿子锁在米缸里,自己举着菜刀守在门口。三更时分,院门"吱呀"开了,小宝穿着下葬时的寿衣走进来,怀里瓷娃娃咧着嘴笑,每走一步,地上就多出个血脚印,脚印里还嵌着颗苍耳子。
"柱子哥,出来玩呀……"小宝的声音像砂纸磨铁锅。米缸突然剧烈晃动,柱子在里面哭喊:"娘!它在我耳朵眼儿里吹气!"缸壁渗出暗红液体,像极了腐烂的柿子汁。
神婆带着村民赶到破庙原址时,正看见小宝爹在挖地基。他手里捧着个血淋淋的包裹,打开竟是柱子娘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更可怕的是,小宝的尸体正从坟堆里往外爬,每根指骨都连着条黑线,线的另一头拴在五个村民脖子上——正是当年参与砸庙的红卫兵后代。他们的脖颈都长出黑毛,像背着个无形的泥胎。
神婆咬破舌尖喷出血雾,从布袋里掏出五枚铜钱。铜钱落地成阵,困住小宝的尸体。可当她念起咒语时,大地突然开裂,无数只白骨手爪从地下伸出,拽着活人往地缝里拖。小宝爹突然狂笑着扑向神婆,后颈的瓦片"噗"地扎进太阳穴,鲜血喷在神婆的八卦镜上。
九、残庙余音
黎明时分,雨停了。村民们在破庙地基下挖出具女尸,穿着大红嫁衣,怀里抱着个瓷娃娃。女尸指甲暴长三寸,每根指甲缝里都嵌着块碎瓷片——正是当年被砸烂的神像残片。她的嫁衣下摆沾满泥土,泥土里露出半截生锈的铁链,和当年庙里神像脚上的锁链一模一样。
柱子被救出来时己经疯了,整天抱着个破瓦罐当娃娃哄,瓦罐里传出细碎的哭声。大山后脖颈的黑毛越长越密,最后变成个肉瘤,远远看去像背着个泥胎。至于小宝家的大黄,每天半夜都对着西山狂吠,首到某天清晨被发现吊死在枣树上,舌头伸得老长,眼睛瞪得像铜铃,爪子里攥着半片带血的瓦片。
如今槐树屯的孩子们都知道,西山脚下有片禁地。月圆之夜,有人见过穿红袄的女人在废墟上跳舞,她脚下踩着的,正是当年被拆毁的破庙地基。每当夜风掠过山坳,总会传来若有若无的唱戏声,混着瓦片相撞的"叮当"声,像是无数个破碎的瓷娃娃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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