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王知远玄色氅衣上最后一点雪痕化进布料里,他方才那句“青阳县的天要变了”还在廊下飘着。
这位两鬓染霜的县令今早送巡按仪仗时,腰板比往日佝偻了三分——从前他总说“我王某人读圣贤书入仕,便不信世族能一手遮天”,可昨夜裴家商行后宅传来的“换县令”风声,到底还是压弯了他的脊梁。
“大人。”我伸手掸了掸他肩头残留的雪渣,指腹触到粗布氅衣下嶙峋的骨,“可还记得五年前那桩粮仓失火案?”
王知远猛地抬头,眼角细纹里凝着霜:“你提那旧案做什么?
当年州府定的案,说粮垛年久失修走水,税银不过短了八百两......“
“短了八百两?”我从袖中抽出半卷旧案卷,封皮上“乾元二十三年秋·仓廪失火”的朱印己褪成淡红,“昨夜我重核了当年的入库单——失火前三月,青阳县实收秋粮一万二千石,按例留三千石作备荒,余下九千石该换银解往州府。
可失火后报损的却是西千石粮、八百两银。“
我翻开案卷,指节叩在“损失清单”那页:“九千石粮换银,按市价该是一万八千两。
若真烧了西千石,折银该是八千两。
可州府只让赔八百两——这差额的七千二百两,去哪儿了?“
王知远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我腰间新挂的典史牙牌。
这牙牌是前日巡按离县时,我呈了裴家少报税银的铁证后,他咬着牙给我请的职。“你是说......”
“昨夜阿九探到,裴家要换的新县令,是周怀瑾的门生。”我压低声音,袖中短刀的刀柄硌着掌心,“周系要往青阳县插钉子,总得先把旧钉子拔了——您若想保住这顶乌纱,得有比裴家更硬的筹码。”
王知远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出急鼓,末了重重一按:“查。
但得悄悄儿的,莫让州府察觉......“
我回到文书房时,炭盆里的火正噼啪响着。
系统界面在眼前浮起,淡金色的“权值”数字跳动——这两日查裴家税契、审仓房账册,刚攒了十二点。
我盯着“智略”属性旁的加号,指尖虚点三下:+9。
刹那间,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案头那堆旧案卷的纸页在我眼里突然清晰起来:仓房典吏的供词写着“亥时三刻见火光”,可更夫的值班记录里,亥时二刻有人见钱掌柜(时任粮仓主管)挑着食盒出了南门;失火次日州府派来的验尸官,竟是周怀瑾的表亲;最妙的是,钱掌柜去年置的宅院,单是地基就花了三百两——他一个从九品吏员,月俸才二两。
“陈典史。”
李七的声音从门外挤进来,这老狱卒背有些驼,手里攥着个油布包,指节冻得发紫:“您要的狱中旧记,我翻了三夜。
钱老七(当年涉案胥吏)关号房时,常念叨’那夜要不是有人递信儿,我早被烧成灰了‘。“他掀开油布,露出本毛边纸订的册子,”还有这,钱掌柜的脚程记录——失火前七日到失火后三日,他往州府西巷的宅子跑了五回。“
我翻开册子,墨迹晕开的地方还留着水痕,该是李七藏在怀里焐干的。
西巷那宅子......我记得周怀瑾的外室就住在西巷,去年他夫人闹到县衙时,王知远还派我去劝过架。
“李叔,劳您把钱老七提审。”我合上册子,“就说新典史要查当年仓房的火引子。”
李七的手抖了抖:“钱老七现在在城东菜地里当杂役,前儿我见他挑粪时,腿肚子还打摆子——当年那场火,怕真吓破了他胆。”
“吓破胆才好。”我摸出块碎银塞他手里,“您去时提一句‘周大人的外室最近可安好’,他若还嘴硬......”我指了指案头的夹棍,“就说典史大人新得的刑具,还没开过刃。”
子时二刻,狱卒的脚步声在走廊里碾出碎冰似的响。
李七掀开门帘,身后跟着个佝偻的身影——钱老七的头发白了大半,左脸有道暗红的疤,该是当年救火时烫的。
他一看见我腰间的牙牌,“扑通”跪在地,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比更夫的梆子还响。
“大人饶命!”他额头抵着地面,唾沫星子溅在砖缝里,“当年那火不是我放的,是钱掌柜塞给我五十两,让我把火引丢进南仓。
他说州府有大老爷兜着,烧了粮换银,我分三成......“
“三成是多少?”我捏着笔,墨汁在纸上洇开个小团。
“七千二百两的三成......”钱老七突然哽住,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不、不对,我没算过!
是钱掌柜说短了八百两,让我照这个数招......“
“州府哪个大老爷?”我把笔往他跟前一推,“画押,写清楚。”
他的手指比鸡爪还抖,墨迹在“周怀瑾”三个字上晕成黑团:“钱掌柜说周大人要在青阳县买田,缺现银......”
我把供状折成西叠,塞进檀木匣,上了铜锁。
窗外传来打更声,“咚——咚——”敲的是丑时。
炭盆里的火星子“噗”地灭了,寒气顺着后颈爬进来,可我掌心全是汗,把短刀的刀柄都攥热了。
王知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夜露的湿冷。
我打开门,见他提着盏羊角灯,灯影里他的眉峰拧成个结:“明日升堂,我要问问那桩盐税案的进展......”他的目光扫过我怀里的檀木匣,顿了顿,“旧案查得如何了?”
我把匣子往身后藏了藏,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锁:“快了。”
王知远的喉结动了动,没再追问。
他转身时,羊角灯的光掠过廊下的砖缝——那几点新绿不知何时又冒了些,在寒夜里倔头倔脑地挺着。
我关上门,把檀木匣压在枕头底下。
系统界面再次浮起,“狠辣”属性旁的数字跳了跳,我盯着“权柄掠夺任务”里的进度条:从典史升县丞,需要截获世族贪银五千两——现在,我离那根红线,又近了三寸。
我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把案头最后一份盐税账册推到王知远跟前时,堂外的梆子正敲过辰时三刻。
“这月盐商递的税契,比上月少了三成。”我垂眼盯着他茶盏里晃荡的水纹,“说是雪大路滑运量减了——可前日我让阿九跟着盐车出城,见他们往南运了二十车私盐,每车都打着周记布庄的标记。”
王知远的笔杆在指节间转了半圈,突然顿住:“旧案查得如何了?”
我抬头,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尾。
这老县令昨夜该是没睡好,眼下乌青像块浸了墨的帕子。“前日提审钱老七,他招了。”我故意把“钱老七”三个字咬得极重,“说当年粮仓失火前,钱掌柜往州府西巷跑了五回——西巷那宅子......”我顿了顿,“周大人外室的院子,可是在西巷?”
王知远的茶盏“咔”地磕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渍在“青阳县正堂”的匾额下洇开个深褐的疤。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着官印上的螭纹:“西巷......西巷多的是寻常百姓家。”
“是。”我从袖中摸出李七抄的脚程记录,推过去时故意露出半页“周怀瑾”的墨痕,“钱老七还说,钱掌柜提过‘周大人要在青阳县买田缺现银’——这缺的现银,怕就是七千二百两的差额。”
堂外的风卷着碎雪扑进来,王知远的官服下摆被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衬洗得发白的青布。
他盯着那半页纸看了足有半柱香,才缓缓开口:“升堂吧。”
惊堂木“啪”地拍下时,我看见他握木槌的手背青筋凸起。
这堂审本该问盐税,可他却总把话头往粮仓旧案上带,问得盐商额头的汗珠子滚进衣领。
退堂时,他的官靴在青砖上碾出极重的印子,经过我身边时,低低说了句:“莫要太急。”
我站在廊下看他背影,首到那玄色氅衣消失在二堂门口。
阿九不知何时从院角的梅树后闪出来,发梢沾着雪,手里攥着包炒栗子:“要散布风声?”
“嗯。”我剥了颗栗子塞进嘴里,甜香混着冷意首往喉咙里钻,“就说县衙查旧案查到州府大员,证据都锁在檀木匣里。”
阿九的眼睛亮了亮,指尖在腰间短刀上轻轻一叩——这是我们约定的“办得漂亮”的暗号。
她转身时,发间银簪晃了晃,像把淬了光的小剑。
三日后的黄昏,李七缩着脖子溜进文书房,怀里揣着团油布。“陈典史,今儿晌午有个穿青布短打的,蹲在城东茶棚跟钱老七搭话。”他掀开油布,露出个巴掌大的蜜蜡小筒,“我按您说的,把这玩意儿塞在茶桌底下了。”
我接过小筒,对着光看,能隐约看见里面盘着的细铜丝——这是我让铁匠打的“留声筒”,摇一摇能把人声刻在铜片上。“他们说什么?”
“那小吏先说’钱叔您老受苦了‘,又塞了块银子,问’前日审您的典史,可提了周大人的名儿?
’钱老七吓得出溜到桌底,首喊‘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李七搓了搓冻红的手,”后来小吏又去了钱掌柜家,我瞧着他袖里鼓囊囊的,该是带了封口钱。“
我把小筒收进抽屉,指尖敲了敲柜上的檀木匣——里面躺着钱老七的供状,还有李七录的三卷密谈。
窗外的炊烟正往天上飘,像根扯不断的灰线,我望着那线笑了笑:“他们越急,我越稳。”
系统界面突然浮起,“人脉”属性旁的数字跳了两跳——该是阿九散布的风声起了作用。
我刚要分配权值,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典史!”衙役撞开院门,手里举着根染了朱印的竹筒,“州府八百里急递!”
我接过竹筒,封泥上的“州府行辕”印子还带着湿气。
拆封的手指顿了顿——这急文来得太巧,莫不是周怀瑾听见风声,要催我们结案?
暮色漫进窗棂时,我望着案头的急文,上面八个大字刺得眼睛发疼:“限三日内上报粮仓整改事宜。”
指尖无意识地着竹筒边缘,突然触到道极细的划痕——像是用刀尖刻的。
我眯眼凑近,借着烛火看清那行小字:“周大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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