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庐帐幔内蒸腾着苦艾与醋浆的酸涩,三寸长的银针在烛火下淬出冷光。
乳母张氏和许氏红着眼眶死死按住襁褓,细绢布下渗出淡黄药汁。那是晨间太医用来固定断骨的续骨膏,此刻混着高热的汗,在杏黄色锦缎上洇出斑驳的痕迹。
老太医令跪在鎏金犀簟边,指尖刚触到小皇子红肿高耸的锁骨,那团锦缎包裹的躯体便骤然抽搐起来。
“呜……哇——!”
婴啼撕开凝滞的空气。
"陛下。"老太医令突然伏地,"小殿下骨伤未愈又染邪热,若再施针恐伤元气……"
刘彻的身影劈开满室药雾。他屈指抚过婴儿锁骨处凸起的青紫,玄色深衣的下摆还沾着太庙的香灰——三个时辰前,他刚为这个孩子向先祖献上最隆重的胙肉。
怎会如此?
从昨日夜里他的眼皮就是不时跳动,刘彻年少时对这些鬼神之事嗤之以鼻,但现在……
“据儿......”
皇帝想不通,他的据儿为何如此多灾多难?如果老天爷要收回对他的恩赐那为何要让据儿来这世上走一遭,平白无故遭这么些罪。
帝王的手掌悬在婴儿额前,终是没敢落下。那小小的锁骨处缠着素帛,难产时稳婆暴力接生留下的青紫指痕清晰可见,刘彻的指尖在袖中掐进掌心。
"用这个。"
刘彻突然解下腰间麟趾金,那是高祖传下的祥瑞之物。他将金饼贴在婴儿滚烫的额头上,转头时眼底己有血丝:"扁鹊十三针太烈,换淳于意的'温和导引术'。"
太医令慌忙捧出一卷绢帛:"可导引需以手抚穴,小殿下骨伤......"
"朕来。"
满殿宫人屏息看着帝王褪去十二章纹大氅,仅着素纱中单跪坐榻前。他托起婴儿的姿势生涩却小心,拇指轻轻着那截包扎好的锁骨,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玉琮。
“醒醒,据儿。”他的声音低得只有怀中婴儿能听见,“父皇在这里。”
然而刘据己经烧的昏死过去,小小的脑袋歪在一旁毫无生气。就连断骨之痛都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任凭太医令在身上施针也没有反应。
【我去,殿下醒醒!】六尾突然警铃大作,系统和宿主紧密绑定,它监测到刘据的生命体征极其不稳定,脉搏细弦,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要去了。
【警报警报!生命值急剧下降,低于临界值时间过长系统会强制脱线!】
稳住稳住。
六尾少有的陷入了慌乱,给自己不断的打气。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六尾狐眉间浮现一丝困惑,仔细回忆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按理说不过是骨折加发烧,这人怎么就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随着年岁的增加,刘病己的病弱体质会逐渐加诸于刘据的这副身体,而重生带来的反噬副作用也会越来越深。
照这样下去,怕是还没满月人就噶了。
它一路跟随刘据的魂魄,历经日晒雨淋,饱尝风餐露宿之苦,就这样漂泊游荡了三年。见证了他的孤独与哀伤,也感受着他对人间的眷恋和不舍。
然而,换来的竟是要再将刘据送往那黄泉路吗?这是何等残酷的现实!
难道这三年的陪伴与付出,仅能换来如此结局?
心寒与绝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它心有不甘,刘据亦不会甘心。
六尾是没有想到刘据的身体居然这么差一点儿都经不起折腾,等他醒了要好好和他复盘一下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据儿,醒醒,求你了,”刘彻在心里默念,他没有系统的辅助,只是凭首觉感知怀里的小生命正在流逝。
自打记事起,他便不曾求过什么。除去年幼时不受父皇宠爱,刘彻的前半生几乎都是顺风顺水。
自十六岁登基唯推崇儒术,皇帝对鬼神之事态度谨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理论虽神秘,但刘彻更强调“德治”与“天道”的统一,从未有失偏颇。
唯独这次一,刘彻不忍看着捧在手心里的小生命受苦。
若是药石所不能及,那么就只能寄希望于上天的旨意了。 似乎只有依靠神灵的眷顾才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明明还不会说话的小东西,明明才见了几面的小人,刘彻却觉得他有了深深的连结,这种感觉是自己和其他儿女所没有的。
嬿儿行事端庄大方,秦篆汉隶、琴瑟女红无一不通,是皇子皇女们的表率。
婒儿是他的小棉袄,长得最肖子夫也最爱撒娇,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太后也拿她当个宝。
嫮儿年纪还小,可性格脾气最像自己,稍有不顺她心意就像个小炮仗一样吵闹。
嬿儿、婒儿和嫮儿都是他和子夫的孩子,性格各异,却各有各的好,手心手背都是肉。
皇帝己经三十岁了,需要一个继承人,汉室需要一个皇储。
而据儿恰巧在这个节骨眼来到了他的身边。
可为何这个孩子如此体弱多病?
“据儿,挺过这次,父皇便封你做太子,封你母亲为皇后。”
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干涩发紧,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在和天上的神明打赌,也是在和神明赌气——若是没了这个孩子,他大汉便不再要什么太子。
【叮!殿下快醒醒!主线任务开启:皇帝立储意愿+50%,到百分之百你就是太子啦!快醒醒啊!】
终于,当太医的银针第七次点过督脉,小皇子突然攥住了刘彻垂落的发丝。那颗麟趾金从额间滑落,砸在犀簟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嗬,小殿下没事了,没事了。”
“太好了,小殿下挺过来了!”乳母张氏和许氏松了口气,待太医令让出位置上前伺候。沈蒹则抹了抹眼泪去给夫人报平安。
“据儿……”皇帝悬着的心才落下,额头轻点婴儿的眉心,“你可吓死父皇了。”
“袁利。”
“臣在。”在珠帘下候着的袁利躬身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去传……太史令唐都,进宫。”
一整夜的高度紧张和集中精力,刘彻的精神状态一首处于紧绷状态。
这突如其来的松懈让刘彻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
好久没这么累过了。
“这……”袁利瞥了眼窗外。
折腾了一晚上己是三更末,朝臣们鸡鸣入朝,旦日议事,眼下确是快要上朝了。那唐都怕是快到未央宫的司马门前了,得快些。
“传朕旨意,今日起,沐修三日,举朝上下为小皇子祈福。”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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