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
霍去病闯进门来，抄起案上凉茶猛灌一口，旋即 “哐当”一声将茶盏掼在案上，震得茶水西溅，淋漓湿了半幅衣袖。
“何事惹得表哥如此生气？”
“宫外现在到处在传皇后娘娘诞下的双胞胎脚心有朱砂痣，说什么‘双子赤足踏血，来日必克长兄！’ ”，不就是在针对姨母刚诞下的那对双生子吗？
还连带着咒据儿。
“根本没有的事！”刘据日夜照顾弟弟妹妹，他们脚心有没有痣自己怎会不知？宫外传的有鼻子有眼，分明就是宫里有人授意。
“表哥可查到源头了？”刘据心知霍去病绝非莽撞之人，此番寻来，断不只是为吐一口闷气，想必己有几分眉目。
“舅舅己遣人查实了，”霍去病眉峰紧蹙，语带寒霜，“是那王夫人暗中买通出去采买的宫人，将流言散了出去。”
竟惊动了舅舅？
刘据眸光微凝。
他记得那王夫人乃是二皇子刘闳生母，前世母子皆早夭，未曾听闻与母后有何龃龉。莫非……是见母后接连诞育皇子，陡生妒恨？
“舅舅如何说？”刘据按下心中揣测，先问卫青之意。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霍去病一拳捶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舅舅竟道‘罢了’！说那王夫人在宫中无枝可依，此番定是受人蛊惑昏了头。他己派人警诫过，若敢再犯，定不轻饶！”
这不是妇人之仁吗？
霍去病语中尽是不忿，显然是深恨处置太轻。
是舅舅的作风了。
刘据暗叹。
舅舅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这“稳”字诀，正是父皇数十载倚重之因。若非表哥这爆炭性子径首捅破，此事怕是永不会自舅舅口中，传入椒房殿分毫。
“表哥也别生气了，”刘据拉了拉人的衣袖，“这回且听舅舅吧。”
“嗐，也不全为了这事儿，” 霍去病抱怨到，“我几次和舅舅提起，他就是不同意带我上战场。”
年关刚过，如今十六岁的霍去病发束玉冠，额前垂下几缕不服帖的碎发，马尾高扎，发尾如墨瀑垂至肩胛，身量以比初见时长了许多。
前世的种种浮现在眼前，算算时日也快了。
卫青运筹帷幄，刘据从不怀疑舅舅作为统帅的能力，笑吟吟地劝道：“表哥不要急嘛。舅舅自有考量。待时机成熟，下次出征定会带你同去——”
他眼底星子微闪，语气笃定，“到时候，表哥定能一鸣惊人，立下赫赫战功！”
前世，霍去病正是初战封神，仅率八百轻骑便如利刃破阵，斩首两千余级，连匈奴相国、单于叔父也成阶下之囚。自此，“冠军侯”威名震彻朔漠。
霍去病眉梢一挑，狐疑地打量他：“你这小娃娃，倒是什么都知道……莫非是庙里的神算子托生的？”
刘据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是孩童般的天真，心底却是一片澄澈清明。
霍去病自然无从知晓，自从他得知张骞持节归来的消息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便在他心中轰然转动。
多少个寂静的午后与夤夜，当旁人只道小皇子年幼贪睡或独自嬉戏时，刘据小小的身影却常常隐在温室殿的书案后，或是在宣誓殿的沙盘、舆图前凝神静思。
他的指尖划过无形的脉络，在脑海中勾勒出一盘关乎帝国气运、也关乎至亲命运的宏大棋局。
张骞带回来的西域舆图与见闻，是至关重要的引子；舅舅卫青，国之柱石，是稳坐中军的帅；表哥霍去病，这柄尚未完全出鞘的绝世利刃，是足以撕裂长空的奇兵；还有曹襄……这些前世轨迹早己铭刻在他灵魂深处的人，何时出征、随谁出征、几时封侯、立下何等惊世军功，他都如数家珍，纤毫毕现。
前世种种，是既定的剧本。
而这一世，他刘据，这看似稚嫩却承载着沉重过往的执棋者，要做的远不止是旁观。
他要悄然拨动棋子的方位，在关键的节点推波助澜，将这盘棋下得更快、更稳、更精彩。
让舅舅的威名更盛，让表哥这柄利刃更早绽放其无匹锋芒。
刘据眼底星子微闪，那笃定的光芒下，是翻涌的雄心与无声的誓言。
——
新岁的钟鼓尚未敲响，西岁生辰的糕饼式样犹在御厨的案上墨痕未干，椒房殿内精心准备的五彩琉璃走马灯与错金小刀笔还静静躺在锦盒之中。 然而，一场毫无征兆的风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与令人窒息的恐慌，骤然撕裂了未央宫岁末那层脆弱的宁静。
皇长子刘据，那被帝后捧在心尖上的小团子，毫无预兆地呕出一口刺目的鲜血！ 鲜红的血珠溅落在他素白的寝衣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
小小的身体随即软倒，陷入死寂般的昏迷，任凭乳母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唤，那双灵动的眼眸也紧紧闭合，只余下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
*
“让开！”
刘嬿柳眉倒竖，厉声斥开守在温室殿门口的小黄门，解下沾雪的狐裘便向殿内疾奔而去。
殿内熏炉暖融，却驱不散那刺骨的担忧。
小小的人儿悄无声息地陷在锦衾之中，枕边摆着卫长公主亲手缝制的布老虎——里面塞了胡棉和安神温脉的草药。此刻，那布老虎明亮的眼睛，正对着主人苍白如纸的脸。
刘据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唇瓣干裂，残留着一抹刺目的暗红血痕，嘴角甚至隐隐透着一丝青紫。他小小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连睫毛都无力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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