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刘据的气色虽有好转,但那份病弱的底色仍未褪去。
更让汉武帝忧心的是,他发觉据儿似乎总下意识地回避使用左手。
一次,刘据试图去够榻边小几上的布老虎,小小的身子微微前倾,左手刚抬起一点,便猛地一僵,小脸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只手像被无形的线扯住般,无力地垂落下来,软软地搭在身侧。
“据儿?”汉武帝心头一紧,快步上前,轻轻托起儿子那只显得格外绵软无力的左手。
手指触碰到他细瘦的手臂和肩颈处,能感觉到孩子细微的颤抖和肌肉异常的僵硬。
“手怎么了?”刘彻紧张起来,“告诉父皇,是疼吗?”
刘据紧咬着下唇,疼得说不出话,他知道这样下去瞒不住的,艰难地点了点头。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痛楚的水雾,小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蜷缩起来,仿佛这样能减轻肩上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钻心钝痛。
那痛楚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又酸又麻,沉重得让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快传太医令!”
汉武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他将刘据小心地搂在怀里,感觉到儿子单薄的肩膀在自己掌下抑制不住地轻颤。
须臾,张太医躬着身子,屏息凝神地为刘据诊察。
他轻轻按压刘据左肩锁骨周围,每一下都引得孩子倒抽冷气,小拳头攥得死紧。又仔细询问了乳母许氏和刘据身边近侍,关于刘据近日起居、尤其是照顾小皇子小公主时的动作细节。
诊毕,张太医退后两步,神色凝重地跪奏:“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小殿下左臂活动受限,肩颈僵痛酸麻,此乃旧伤复发之兆。”
“旧伤?”
汉武帝和卫子夫异口同声,眼中俱是惊疑与心痛。
“是,”张太医叩首,“彼时殿下初生,骨软如绵,此等骨折虽愈合迅速,外观几无异状,然骨缝错位难臻完美,筋络亦有细微牵连。尤以左肩承力时易感不适。”
“伤及左肩锁骨。当时年幼,骨缝未合,看似愈合良好,实则落下了细微的隐患。此次……”
张太医看向榻上痛楚难当的刘据,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此次小殿下为照料小皇子小公主,日夜操劳,怀抱、安抚,多需左臂承力,筋骨劳损过甚。加之近日天气骤寒,寒邪入侵,痹阻经络,气血不通,遂诱使这沉埋多年的旧伤猛烈发作。此痛非朝夕可愈,日后恐…恐会时常反复,尤其畏寒畏劳,阴雨时节更甚。”
“竟是因为琮儿和婖儿……”卫子夫闻言,泪水瞬间滑落,心如刀绞,看向刘据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疼惜。她想起儿子总是用这只带着隐患的手臂,努力地抱着哭闹的琮儿轻拍安抚的模样。
汉武帝更是心痛如绞,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怒火在胸中翻腾。
他挥退左右,只留太医在旁。他坐到榻边,将刘据虚软无力的左手轻轻放在自己膝上,那双惯于执掌乾坤、批阅奏章的大手,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与轻柔,开始为儿子按摩那酸胀麻木的手臂和僵硬的肩颈。
他的指腹温热,力道放得极轻极缓,顺着孩子细瘦的胳膊,揉捏着紧绷的筋肉。
“呜……父皇……”
刘据的声音带着痛楚的哭腔,但父亲掌心传来的暖意和小心翼翼的动作,确实带来了一丝丝舒缓,让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点,依赖地将小脑袋靠在父亲坚实的臂膀上。
“忍一忍,据儿,父皇在。”汉武帝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他一边按摩,一边对张太医沉声道:“说,该如何治?如何养?”
张太医忙道:“回陛下,首要便是保暖避寒,尤其肩颈锁骨处,西季皆需额外添衣护持,万不可受一丝风寒湿冷。
臣即刻为殿下施以温针,疏通经络,驱散寒痹。再辅以热盐包外敷,盐性温热,深透肌骨,可助散寒止痛,缓解僵麻。” 他立刻示意助手准备药箱和炒得滚烫、裹在厚布里的盐包。
治疗的过程对小小的刘据而言,又是一重煎熬。
当那细长的银针精准地刺入肩颈周围的穴位时,剧烈的酸胀感瞬间炸开,他疼得小身子猛地一弹,呜咽出声,泪水决堤般涌出,死死抓住父亲的衣襟。
紧接着,滚烫的盐包敷上痛处,那灼热感穿透皮肉,首抵酸痛的骨缝,烫得他浑身发颤,却又在持续的温热中,奇异地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钝痛一点点逼退、融化。
他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父亲怀里,在剧痛与逐渐蔓延开的暖意交织中,发出断断续续、压抑不住的抽泣。
汉武帝紧紧抱着儿子,感受着他每一次因疼痛而起的颤抖,下颌绷得死紧,眼神晦暗不明。
他亲自用柔软的丝巾替刘据擦去额头的冷汗和眼角的泪水,对儿子超越年龄的担当感到的骄傲与心疼,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守护。
他暗暗发誓,定要护住这孩子,无论代价几何。
——
温室殿内药香未散,刘据小小的身子陷在厚厚的锦衾里,左肩裹着药巾,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恹恹地半阖着眼。卫子夫正用温热的湿巾替他擦拭额头,眉宇间忧色难掩。
殿门轻启,带进一丝微凉的空气。一个身影灵活地闪了进来,仿佛自带一股打破沉闷的生气。来人正是东方朔,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深衣,腰间松松垮垮系着带子,手里却托着一个精巧的竹编小鸟,翅膀和尾巴用染色的羽毛点缀,栩栩如生。
“哎哟哟,看看这是谁家的小郎君,躺在锦被里当神仙呐?”
东方朔人未至,声先到,那清亮又带着点戏谑的嗓音瞬间让安静的殿宇生动了几分。
他几步踱到榻前,先是对着卫子夫躬身一礼:“臣东方朔,拜见皇后娘娘。”
礼数周到,但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却显得不那么“正经”。
卫子夫知他性情,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是东方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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