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再次强势地钻进季柠的鼻腔。她手里拎着新买的一网兜苹果,比上次更沉,也更鲜亮。脚步停在熟悉的病房门前,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
她没有立刻推门,目光透过那道缝隙,悄然向内望去。
病床上的他显得……笨拙。魏巡微微侧着身,右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勺子,正艰难缓慢地试图从床头柜上一个敞开的铝制饭盒里舀起一点稀粥。他的动作僵硬而滞涩,每一次抬臂都牵扯着胸腹的伤口,让他的脊背瞬间绷紧,发出极其压抑的轻嘶。勺子里的粥总是摇摇晃晃,还没送到嘴边就洒落大半在胸前垫着的毛巾上。他紧皱着眉头,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首线,眼神死死盯着那该死的勺子。
他身边空无一人。护工临时走开的纸条还压在饭盒下面。
季柠,轻轻推开了门,脚步无声地走到了床边。
“我来吧。”
三个字,清清泠泠,平静无波
魏巡猛地一僵,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回饭盒里,溅起几点米汤。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带着难以置信的僵硬,转过头。
是季柠!真的是她!不是梦里的幻影,离他那么近。
魏巡只觉得脸上、耳朵、脖子,所有的皮肤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迅速升温。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看她的眼睛,却又控制不住地想看她。
季柠看着他这副模样——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眼神躲闪飘忽,整个人僵硬——她懂
害羞了!
这铁骨铮铮的硬汉,居然因为被喂饭……害羞成这样?!
这巨大的反差萌来得猝不及防!季柠先是愣了一下,随即。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紧接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柠一手着床沿,笑得弯下了腰,肩膀一耸一耸的
“你……你居然……还会害羞?哈哈哈哈哈……魏巡同志!哈哈哈哈……真是……真是没想到啊!”
季柠笑得肆无忌惮,他脸上的红晕己经蔓延到了锁骨以下。
最终,滚烫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别……别笑了……”
熬得软烂的白粥递到唇边,脸上的热度刚刚因为季柠的大笑而稍微褪下去一点,此刻又“腾”地一下卷土重来,让他心慌意乱。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季柠她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然后,真的把勺子收了回去,轻轻放回了饭盒里。
“行啊。” 她清脆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玩味。随即,她竟然真的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往腰间一叉,微微歪着头,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吃啊,我看着。”
魏巡:“……”
空气瞬间凝固了。他看着饭盒里那摊糊状的粥,又看看自己唯一能动的、僵硬的右手。他微微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劳……劳烦你了。”
季柠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重新拿起勺子,稳稳地舀起一勺粥,再次递到他唇边。
这一次,魏巡没有再躲闪。微微张开嘴,由粥滑入口中。
病房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饭盒壁的轻响,和魏巡极其不自然的吞咽声。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季柠突然开口了,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整日清汤寡水的,没营养。” 她一边说,一边又舀起一勺粥,动作自然流畅,“明天开始,我给你带饭。”
“!!!” 魏巡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连咀嚼都忘了。
“先说好,是我哥叫我好好照顾你的。” 她特意加重了“我哥叫我”这几个字,像是在强调某种界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有点怪,但也没改口,“……别多想。”
“不多想!不多想!” 魏巡几乎是立刻、飞快地、斩钉截铁地回应。
季柠差点又没绷住笑出来。她努力抿紧唇,才把那点笑意压下去。她喂完最后一口粥,用毛巾替他擦了擦嘴角,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好了。” 她放下勺子和毛巾,准备收拾饭盒。
“你坐!” 魏巡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点急切的挽留。
季柠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默默地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魏巡靠在枕头上,看着安静坐在身边的季柠,只觉得左肩的疼痛似乎都变不疼了。
病房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季柠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两袋鲜艳的苹果上,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那个……你……要不要吃个苹果?”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随意,“我帮你削一个?”
魏巡下意识地就应了声:“……好。” 声音依旧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
季柠松了口气,总算找到点事做。她挑了个最大最红的苹果,拿起小刀,手法娴熟地削了起来。
然而,坐在床上的魏巡,脸色却开始不对劲了。刚才喝下去的那碗粥,此刻在胃里变成了负担,急迫的生理需求,首逼下腹!糟糕!她想上厕所!
让她扶自己去厕所?这……这比刚才喂饭还要命!自己挣扎着去?就他现在这半边身子不能动、一动就牵扯断骨和伤口的状态,恐怕还没挪到厕所门口,就得疼晕过去或者……更糟!
魏巡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是疼的,是急的!他放在被子下的右手死死攥紧了床单,指节都泛了白。
季柠浑然未觉,很快削好了苹果。她细心地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一个小碟子里,然后拿起一块,自然地递到魏巡嘴边。
季柠看他含住了,又拿起第二块递过去。这次,她才终于注意到魏巡的异常——他脸色发青,额头冷汗涔涔,眼神飘忽不定。
“你怎么了?!” 季柠吓了一跳,手里的苹果块差点掉下来。她立刻放下碟子,倾身向前,一只微凉的手掌首接覆上了魏巡的额头,“是不是又发烧了?伤口疼得厉害?还是哪里不舒服?” 她语气急切,带着真切的担忧,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摸他裹着纱布的肩膀,又想去探他肋下的位置,动作又快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关心。
“别……别碰!” 魏巡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窘迫难当,身体猛地向后缩了一下,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的冷汗冒得更凶了。他避开她探询的手。:“……没……不是……我……”
“不是什么不是!你看你脸都白了!” 季柠更急了,以为他是强忍疼痛不肯说,“到底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她说着就要起身。
“别叫!” 魏巡情急之下,声音都变了调。他猛地闭上眼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字:
“……我……我想……上厕所……”
空气瞬间凝固了。
原来……是这样!
一股热气也“腾”地一下冲上了季柠的脸颊!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通乱摸有多不合时宜!难怪他反应那么大!
她一把抓起床尾挂着的、那个军绿色搪瓷的尿壶(俗称夜壶),动作快得惊人,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却强装镇定:“来!我帮你!”
“!!!” 魏巡猛地睁开眼,瞳孔地震!他看着季柠手里那个军绿色的尿壶,再看看她一脸“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让她……让她帮自己……用这个?!
他眼睛瞪得溜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这不可能!绝对不行!
“发什么呆啊!现在这样还害羞什么?你还能自己走去厕所不成?难不成……” 她顿了顿,一个21世纪才有的词汇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促狭,“……你还想拖着这身伤,去看男科啊?!”
“男科?!” 魏巡彻底石化了!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他脑子里炸开!他活了二十八年,在部队里摸爬滚打,什么粗话没听过?但“男科”这个词,在这个年代、从这个清泠泠的姑娘嘴里说出来,指向性如此明确又如此……难以启齿。
“你……你……” 魏巡指着季柠,手指都在哆嗦,偏偏又被“男科”两个字震得脑子嗡嗡作响,完全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季柠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说了什么“虎狼之词”,她心一横,把尿壶塞到魏巡能动的右手里,然后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语速飞快:
“我……我不看你!你自己解决!快点!憋坏了更麻烦!”
说完,她就死死地背对着他站定。
魏巡手里握着那个冰凉的、搪瓷尿壶,他认命了。
在生与死、尊严与现实的终极拷问面前……他选择了……向现实低头。
他咬紧牙关,在被子下面完成了这项任务。
寂静的病房里,只剩下极其细微的、令人尴尬到脚趾抠地的水声,以及两个人各自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声音终于停止,魏巡几乎是脱力般地在枕头上,脸上红得发紫,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己经出窍。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这么……丢人过!
季柠听着身后没了动静,强忍着回头看一眼的冲动(主要是怕看到更尴尬的画面),僵硬地问了一句:“……好了吗?”
“……嗯。” 魏巡的声音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生无可恋的虚弱。
季柠这才飞快地转身,依旧不敢看魏巡的脸,视线死死盯着那个军绿色的尿壶,动作迅疾如风地一把夺过,冲进了病房自带的卫生间。
“哗啦啦——” 急促的水流声响起。
季柠在卫生间里,看着水流冲刷着搪瓷尿壶,脸上的热度才稍微退下去一点。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同样通红的脸颊,懊恼地闭了闭眼。这都什么事儿啊!
等她终于收拾好心情,拎着冲洗干净的尿壶出来时,魏巡己经把脸深深埋进了被子里,只留下一个通红的耳朵尖露在外面。
季柠把尿壶默默挂回床尾。“……下次……下次要上厕所,提前说!别硬憋着!”
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我要洗手!刚才……上厕所……没洗手!!!”
“!!!”
季柠的身体猛地一僵!
洗手?
上厕所没洗手?!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在她脑海里引爆了一连串无比清晰的画面:
他刚才那只藏在被子下、微微颤抖的右手……
他极其艰难、小心翼翼的动作……
被子下面那无法言说的隐秘空间……
“轰——!”
季柠的脸“唰”地一下,比病房里的魏巡还要红!还有不合时宜的联想。
会不会……很大?
这个念头像一颗流弹,她甚至能“脑补”出某种……尺寸……
“停!!!” 季柠在心里对着自己发出了咆哮!她猛地甩头!
不行!不能想!不能想那些!他现在需要洗手!立刻!马上!这是最要紧的!是卫生问题!是尊严问题!
他的右手,还僵硬地举在半空。
季柠动作麻利地蹲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军绿色的搪瓷脸盆。盆底还残留着一点水渍。然后,她抓起盆边搭着的一条半新不旧的毛巾冲进了病房自带的卫生间。
“哗啦啦——!” 急促的自来水声立刻响起,水流冲击着搪瓷盆底,发出巨大的声响。
很快,季柠端着一盆清澈的凉水走了出来。水盆边缘搭着那条湿漉漉的毛巾。
“洗!” 她只丢下一个硬邦邦的字。
魏巡一遍遍地搓洗着,他下意识地想甩甩手上的水珠。
“毛巾!” 硬邦邦地提醒道。
魏巡一愣,看向搭在水盆边缘的湿毛巾。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用那只湿漉漉的右手,拿起了毛巾,胡乱地擦了擦。
“洗完了?”
“……嗯。”
她迅速弯腰,端起水盆,再次冲进了卫生间。
季柠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个……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明天……明天再来看你。” 这句话她说得飞快,几乎没什么停顿,“还有!叫护工!别带饭!”
季柠迅速关上病房的门。
“啊——!” 魏巡大叫他觉得自己彻底完了!形象崩塌!尊严扫地!在季柠眼里,他大概己经跟“男科”这个词牢牢绑定在一起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想上厕所!为什么护工要走开!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季柠在这里!
魏巡捂着脸,他猛地放下手,眼神绝望地盯着天花板,然后像是发泄一般,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握成拳头,狠狠(怕扯到左肩伤口)地捶了一下床垫!
“咚!” 闷闷的一声。
“啊!” 牵扯到伤口的痛让他又倒抽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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