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下意识地看向陆不羡。
只见他那醉醺醺的师父，不知何时己经抱着宝贝酒葫芦，斜倚在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松树下，眯缝着眼，仿佛在打盹。
但陈观分明看到，师父那乱糟糟胡子掩盖下的嘴角，正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像是在暗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停！” 右边那个一首没动手的壮汉突然出声，声音依旧沙哑冰冷。他走上前，看了一眼地上三个焦黑的浅坑，又瞥了一眼趴在石头上、毫发无损的陈观，最后目光扫过树下装睡的陆不羡。他沉默了几息，似乎在确认什么。
左边那壮汉有些不服气：“大哥，才三下……”
“闭嘴！” 沙哑壮汉低喝一声，打断同伴的话。
他深深地看了陈观一眼，然后转向陆不羡的方向，抱了抱拳，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
“陆峰主，三百玄火杖己毕。俺兄弟二人，告退。”
说完，竟不再多言，拉着还有些不甘心的同伴，转身飞起，几个呼吸的功夫不见了踪影。
懒云坪上，一片死寂。
胖师弟赵大福张大了嘴巴，能塞进一个灯泡，脑子彻底转不过弯来。
陈观趴在青石上，屁股是没开花，但心里的惊涛骇浪比挨了三百杖还汹涌。
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几步冲到装睡的陆不羡面前。
“师父！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那玄火杖……他们……他们是不是打歪了？还是您老人家暗中使了手段？”
陆不羡慢悠悠地睁开一只醉眼，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酒气喷在陈观脸上。
“打歪？呵……” 他嗤笑一声，晃了晃酒葫芦，“傻小子，那杖子，烫着呢！烫得邪门！”
随即又伸出油腻腻的手指，点了点陈观的脑门，又指了指天上，声音压得极低。
“有人不想让你死……至少现在不想。那杖子落下来，烫的可不是你的屁股……” 他灌了一大口酒，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目光却飘向了苏璇玑消失的那片苍穹，“…是某些人的算盘珠子！嘿，这青玄宗的天啊，要变喽……变喽……”
陈观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向那片湛蓝的天空，百思不得其解。
苏璇玑想杀他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肯定不会有假。
那到底是谁不想他死？
更重要的是，苏璇玑身为宗门大佬，为什么要跟一个三代弟子过不去呢？
“变不变天的管我鸟事，徒弟只关心咱这小命能不能撑过明天。那老女…呃，苏老祖为什么要杀我？恐怕不是因为我有碍仙门观瞻这个狗屁理由吧？”
陆不羡懒洋洋地起身，瞪了大徒弟一眼，哼笑一声。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呢？”
陈观撇了撇嘴：
“她老人家要真想抓典型，目标也应该是师父您啊，整个青玄宗谁不知道，醉道人是最滥竽充数的师尊，还有您的酒品，徒弟就更不好恭维了…”
“放屁！”陆不羡眼睛一瞪，酒葫芦“咚”地砸在陈观脑门上，不疼，但酒水溅了他一脸。“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敢编排起你师父来了？”
陈观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摆出一副苦相来：
“那您倒是给说说，苏老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到底为什么整我？”
“为啥整你？”陆不羡咂咂嘴，油腻的手指又点了点陈观的脑门，力道加重了几分，“因为你碍眼了呗！碍了天大的一双眼！”
“碍眼？”陈观心头一动。
陆不羡灌了口酒，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咱们青玄宗，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山头林立。丹鼎峰、神符殿、五行堂…还有那曾经煊赫一时的剑阁，如今只留下七十二座仙峰，地位大不如以前…”
说到“剑阁”二字，他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
“你小子，别以为师父我整天醉醺醺的，就真瞎了！你那点剑道上的歪才，老子十年前就看出来了！筋骨是懒了点，可握剑时那股子天生的灵性，像极了独孤老祖，简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天赋了得啊！”
陈观心头巨震，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夸他有剑道上的天赋！
自从穿越以来，十年过去了，陈观没等来系统，金手指也没觉醒，早就放弃什么“男主人设”了。
乖乖做个修仙界的NPC也挺好的。
可今天师父突然透露的一番话，让他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差？
“师父…我…” 陈观一时语塞。
“闭嘴，听老子说！” 陆不羡粗暴地打断他，“别以为你有点天赋就了不起了，想当年，剑阁阁主独孤老祖是何等风光！一剑光寒十西州，压得其他峰头抬不起头！可结果呢？阁主独孤老祖不照样被那老娘们给…” 他猛地刹住话头，又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重新堆起醉醺醺的惫懒。
陈观心中大骇。
苏璇玑亲手杀了独孤阁主？
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陈观正在臆想，师父陆不羡重重放下酒葫芦，瞪着他，“总之，老子把你摁在这第七十二峰当咸鱼，不是老子真烂泥扶不上墙！是老子怕！怕你…”
话刚说了一半，陆不羡喘了口气，指着青玄宗主峰之上，那座若隐若现的宫殿，带着一种洞悉的冷意：
“那娘们！苏璇玑！她执掌宗门刑律，位高权重，更是玄阴一脉的魁首！玄阴之道，讲究的是太上忘情，是绝对的掌控！她岂能容忍剑阁一脉死灰复燃？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可能，她也要掐灭！”
原来如此…
苏璇玑想杀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碍眼”，更是因为他身上那点可能威胁到她玄阴一脉地位、可能让剑阁重现锋芒的剑道天赋？
可惜。
此刻两人谈论的什么剑道，什么剑阁，其实在苏璇玑的心里，根本微不足道。
苏璇玑对陈观的杀意，源于另外一件更高维度的认知。
这个认知，目前在修仙界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 陈观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今天这顿板子…一定是焚天老祖不想让苏老祖如愿，暗中保下了我？”
青玄宗有两大老祖，有实力跟苏璇玑掰手腕的，只有她的大师兄焚天了。
“哼！算你小子还没笨到家！” 陆不羡冷哼一声，又恢复了那副醉醺醺的模样，“但别高兴太早！你被焚天老鬼盯上，未必是好事！那老东西，心狠手黑，比苏璇玑更不择手段！他今天能保你，明天就能把你当饵食丢出去！你这条小命，现在是悬在两根随时会崩断的钢丝上！苏璇玑想杀你，焚天老鬼想用你！无论哪边得逞，你都讨不了好！”
他打了个酒嗝，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小子，记住师父的话，在这青玄宗，烂泥里才能长出最韧的蒲草！锋芒？那是找死！活下去，比什么都强！至于这变了味的天…” 他晃了晃酒葫芦，发出沉闷的声响，“…爱咋变咋变，关我们屁事！”
陆不羡说完，抱着酒葫芦，一步三晃，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趿拉着破鞋，慢悠悠地往神经阁晃去，背影渐渐消失在微光里。
懒云坪上，只剩下陈观和依旧目瞪口呆的胖师弟赵大福。
“大师兄…”赵大福眉头紧锁，“师父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好像变了个人…”
陈观的心情很复杂，随口一说：
“他喝多了。”
“不管怎样，大师兄没事真是太好了。”
赵大福胖胖的脸上浮起欣慰的笑。
陈观叹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
“被人盯上的滋味真不好受，我有种预感，她一定还会再搞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怎么，大师兄想跟苏老祖拼了？”赵大福一脸惊讶。
“拼你个球！”陈观好气又好笑，“如果师父所说是真的，苏老祖担心咱的剑道天赋，咱干脆来个弃甲归田，把灵剑融了，种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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