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的夜,总比别处沉得更早。
顾祈安捧着刚煎好的参汤走进暖阁时,太后正对着一幅泛黄的《寒江独钓图》出神,烛火在她银白的鬓发间跳跃。
“太后娘娘,夜深露重,该进药了。”顾祈安将汤碗轻放在紫檀小几上,目光不经意扫过画轴角落的朱印——那是先帝的私章,如今却被人用朱砂细细描摹过,边缘泛着刺目的红。
太后没有回头,指尖在画中孤舟上轻轻点了点:“哀家总想起禛儿小时候,总爱抢你外祖父的狼毫笔。有次画坏了先帝的奏折,被罚在祠堂跪着,还是你母亲偷偷塞了块桂花糕给他。”
顾祈安垂眸盯着地面金砖的纹路,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里,似乎还藏着当年宫变时未擦净的血痕。
“娘娘,”顾祈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御花园的乌玉欢开得正好,要不要让青蘅剪几枝来?”
太后这才转过身,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忽然笑了:“你这孩子,倒比冯嬷嬷还懂哀家的心思。算了,那花香气太烈,还是在外面吧。”她说着拿起汤碗,银匙碰到碗沿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说起来,先帝驾崩那日,也是这样的月色。”
顾祈安的心脏骤然收紧。
齐王当年为夺嫡位,在先帝的药中掺了狼毒,而负责煎药的,正是太后宫里的老嬷嬷。
“那日禛儿还说,要给父皇摘园子里的晚香玉。”太后的声音渐渐发颤,银匙在碗中划出细碎的响,“结果呢?喝口水都不干净。”
“娘娘,”顾祈安的指尖掐进掌心,“夜深了,该歇息了。”
太后却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哀家问你,你觉得皇帝这个位子,谁坐最合适?”
顾祈安猛地抬头,撞进太后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有失去幼子的痛,有对先帝的怨,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当今圣上的怀疑。
“臣女不敢妄议。”顾祈安屈膝行礼,额角几乎碰到冰凉的金砖。
“有什么不敢的?”太后松开手,银匙重重落在碗底,“哀家知道,你外祖父当年是支持齐王的。可齐王那孩子,太急了些。”她忽然凑近,气息拂过顾祈安的耳畔,“你说,要是禛儿还在,这江山会是什么模样?”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正是三更天。
顾祈安想起长公主白日里说的话——皇兄小时候总爱躲在敬妃身后,连见先帝都要鼓足勇气。可就是这样一个胆小的孩子,偏偏在宫变那天活了下来,还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龙椅。
“娘娘,”顾祈安强压下喉间的涩意,“天色真的晚了。”
太后终于颔首,却在她转身时忽然道:“明日让青蘅把那盆墨兰搬来。哀家瞧着,倒有几分像当年禛儿亲手种的那盆。”
顾祈安的脚步顿在门槛处。她想起那盆墨兰的花蕊——幽蓝得近乎诡异。
回到静心斋时,青蘅正对着一盏孤灯发呆。
见她进来,连忙递上一张字条:“沈编修让人送来的,说瑞丰祥的账册找到了,藏在李之仪的棺木里。”
字条边缘还沾着些许泥土,顾祈安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朱砂画着一幅简易的舆图,标注着内务府冰窖的位置,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张德海的钥匙,在长公主的凤钗里。”
烛火忽然噼啪作响,将“凤钗”二字映得格外刺眼。
顾祈安想起白日里长公主鬓边的金步摇那上面镶嵌的珍珠,在光线下泛着与乌玉欢粉末相同的蓝紫色光泽。
“备车,去长公主府。”顾祈安将字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就说太后赏了新制的墨兰,让我亲自送去。”
青蘅的脸色瞬间发白:“小姐,此刻去长公主府,怕是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顾祈安的声音平静无波,“有些事,总该聊聊了。”
长公主府的夜宴正酣。顾祈安走进花厅时,正见长公主穿着一身石榴红宫装,坐在李正良身边笑谈。她鬓边的金步摇随着笑声晃动,珠翠相撞的声响里,似乎还夹杂着当年宫变时的厮杀声。
“顾宫令深夜到访,倒是稀客。”长公主举起酒杯,眼底的笑意却未达眼底,“难不成是太后娘娘又想起什么好东西,要赏给我?”
顾祈安将手中的花盆放下,墨兰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太后说,这花像极了当年禛王殿下亲手种的那盆,让臣女送来给殿下解闷。”
长公主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李正良连忙打圆场:“顾宫令有心了,快请坐。”
顾祈安却没有动,目光首首盯着长公主鬓边的步摇:“臣女听说,当年宫变时,殿下就是戴着这支步摇,护在先帝和禛王殿下身前的?”
长公主的手指猛地收紧,酒杯险些脱手。花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连丝竹声都停了下来。
“顾宫令这话是什么意思?”长公主的声音冷得像冰,“本宫的东西,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臣女不敢。”顾祈安屈膝行礼,“只是听闻当年叛军攻入殿时,有位将领抢走了殿下的步摇,后来殿下亲手将他活剐了。臣女佩服殿下的勇气。”
李正良的脸色变得煞白,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长公主按住手。
她缓缓站起身,金步摇上的珍珠在烛火下闪着妖异的光:“看来顾宫令知道的不少。既然如此,不妨随我到后院走走?”
后院的桃树下,埋着当年那个叛军将领的骸骨。
长公主指着树下的新土:“你知道吗?当年我就是在这里,亲手杀死了那个畜生。还有那个孽种,也是埋在这里。”
顾祈安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母亲说过,长公主当年怀了叛军的孩子,生下后便亲手掐死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争?”长公主忽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凄厉,“我父皇和兄长都死了,我被那个畜生玷污,生下孽种。而那个懦弱无能的皇兄,却心安理得地坐上了龙椅!”
她猛地抓住顾祈安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你告诉哀家,这天下凭什么是他的?凭他躲在母妃身后,连父皇最后一面都不敢见吗?”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西响,己是西更天。
顾祈安看着长公主眼底的疯狂,忽然明白太后为什么总说“旧根己动”——原来她们都在等,等有人亲手将这腐烂的根,连根拔起。
“殿下,”顾祈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瑞丰祥的账册,臣女找到了。还有张德海的钥匙,在您的凤钗里吧?”
长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桃树上,枝桠上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她的宫装上,像极了当年先帝和禛王身上的血。
长公主的声音发颤,“你什么都知道了?”
顾祈安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那枚青铜钥匙——匙柄上的凤凰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臣女今日来,是请给长公主殿下看样东西。”
长公主猛地瘫坐在地上,金步摇从鬓边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看着那枚钥匙,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父皇喝的那杯水,是我亲手倒的,我以为那里面只有安神的药。可笑的是,世人都以为那毒是齐王下的,却不知还有当今太后的手笔。”
这一刻,顾祈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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