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夜露带着草木的腥气,沾在顾祈安的裙角。
她垂眸看着那枚青铜钥匙在月光下泛出冷硬的光,匙柄的凤凰纹被露水浸得发亮,倒像是要从铜胎里飞出来一般。
“这钥匙,殿下认得?”她指尖轻轻着纹路,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
长公主仍瘫坐在桃树底下,石榴红的宫装裙摆沾了泥污,鬓边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
听见这话,她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里裹着湿冷的潮气:“认得又如何?不认得又如何?”
顾祈安没有接话,只缓缓蹲下身,将钥匙放在两人之间的青砖上。
砖缝里钻出的野草擦过她的袖口,带出细碎的凉意。
“臣女小时听母亲说,”她望着远处花厅透出的灯火,那光在黑暗里晕成一团暖黄,“先帝还在时,常带殿下和禛王殿下去御花园的暖房。说殿下最爱那盆墨兰,总偷偷把点心渣埋在花盆里。”
长公主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月光恰好落在她眼底,那里翻涌着太多东西——有少年时的明媚,有宫变时的血污,还有此刻化不开的阴翳。
“你母亲倒是知道得多。”她扯了扯嘴角,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砖缝里的土,“她还说过什么?说我亲手掐死了那个孽种?还是说我把叛军将领的骨头磨成了珠?”
顾祈安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珍珠串上。那些珠子在夜里泛着温润的光,仔细看才能发现每颗珠上都有细密的纹路,像极了骨头的肌理。
“母亲说,”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禛王殿下总把您护在身后。有次围猎,殿下被发狂的马惊到,是禛王殿下扑过去救下了您。”
长公主忽然别过脸,肩膀微微颤抖。
桃树的影子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的,倒像是在无声地哭。
“这些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她的声音发哑,“顾宫令深夜来此,总不会是为了说这些吧?”
顾祈安拾起那枚钥匙,指尖的温度几乎要将青铜焐热:“臣女听说,内务府的冰窖里,藏着些不该藏的东西。”
长公主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刀:“你查了多少?”
“不多。”顾祈安将钥匙重新揣回袖中,“只查到瑞丰祥的账册上,有几笔银钱流向了南疆。还查到,李之仪死前,曾在醉仙楼见过程世泽。”
提到程世泽,长公主的眼神暗了暗。她扶着桃树站起身,裙摆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程家在江南的织坊,这几年是赚了些钱。他们想攀附皇家,也是常情。”
“是吗?”顾祈安仰头看她,月光顺着她的发梢滑落,“可臣女还查到,那些银钱最终落在了南越三王子手里。而殿下府里的侍卫,有好几个都曾在南疆待过。”
长公主忽然笑了,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回耳后。她的指尖划过鬓边的金步摇,那颗最大的珍珠在夜里闪着诡异的光:“顾宫令倒是比大理寺的人还会查。你可知,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是会没命的。”
“臣女不怕。”顾祈安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臣女只是想不明白,殿下为何要养那些乌玉欢,又为何要勾连外邦。”
这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长公主脸上的镇定。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树干上,枝桠晃动,落下几片花瓣,恰好落在她的手背上。
“你见过?”她的声音发颤。
“见过。”顾祈安点头,“在御花园的旧水榭后,还在废弃的官窑里。那花的根须,缠得密密麻麻,像要把土地都啃噬干净。”
长公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忽然逼近一步,身上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你以为这天下是谁的?是那个躲在母妃身后的懦夫?还是那些只会空谈的文官?”
顾祈安没有后退,只静静地看着她。夜风掀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倒像是在无声地应答。
“当年宫变,”长公主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先帝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说,这江山,该有能者居之。”
她忽然抬手,将鬓边的金步摇摘下来,举到顾祈安面前。
那珍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隐约能看见里面裹着的血丝:“你看这珠子,多亮。那叛军将领的骨头,磨出来就是这个样子。”
顾祈安的指尖冰凉。她想起母亲说过,当年长公主被叛军掳走三日,回来时浑身是伤,却死死攥着半枚断裂的凤钗。
“殿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轻声问。
长公主将步摇重新插回鬓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我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她望着皇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我想要九皇兄能安安稳稳地活着,想要父皇的药里没有毒,想要那些背叛者都付出血的代价。”
她忽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祈安:“可这天下,容不得这些。它只认强者,只认能握住刀的人。”
顾祈安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幅《江山社稷图》,图上的江河湖海蜿蜒曲折,像极了此刻长公主眼底的野心。
“所以殿下就用乌玉欢控制朝臣?”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就私开铁矿,资助南越?”
长公主没有否认,只缓缓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她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浓,那甜腻的味道里,竟隐隐掺着乌玉欢的异香。
“顾宫令,”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以为你外祖父的腰伤,真的是搬兵器箱弄的?你以为你父亲在西北的粮草,真的只是运输迟缓?”
顾祈安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这天下,”长公主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轻轻舔过她的耳廓,“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你想护着顾家,护着你弟弟,就得比谁都狠。”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五响,天快要亮了。
顾祈安看着长公主鬓边的金步摇,忽然明白那上面的凤凰为何总是展翅欲飞的模样——它不是想飞,是想撕碎这困住它的牢笼。
她缓缓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太后娘娘今日让臣女把那盆墨兰搬到慈安宫。说那花像极了当年禛王殿下种的。”
长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盆花的根须,”顾祈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己经缠满了整个花盆。再下去,怕是要把花盆都撑裂了。”
长公主踉跄着后退,撞在桃树上。这一次,她没有再笑,只定定地看着顾祈安,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水。
“你走吧。”她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告诉太后,她想看到的,很快就会来了。”
顾祈安没有再多说,转身朝着府外走去。夜露打湿了她的裙摆,每一步都像踩在水里。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
长公主仍站在桃树下,石榴红的宫装在夜色里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风吹起她的衣袂,倒像是一对巨大的翅膀,正要冲破这西方的院落,飞向那片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夜空。
回到静心斋时,天己微亮。
东方泛起鱼肚白,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绯红,像极了长公主宫装的颜色。
顾祈安站在庭院里,望着那轮即将升起的朝阳,忽然想起长公主最后那句话。
有些事,早己无法回头。就像那盆墨兰的根须,一旦缠上,便会死死咬住,首到将一切都拖入深渊。
她能做的,只有握紧手中的剑,在这场注定血流成河的棋局里,护住她想护的人。
远处传来了晨钟的声音,悠远而肃穆,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了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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