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珏……”
那个带自己离开泥沼，并指出一条明路的男子。
纵使他的很多行为白鹤并不理解，又来无影去无踪，京城一别之后更是三年杳无音讯。
但白鹤绝对不对忘记那双褐色的眸子，与其背后透露出的温柔和淡淡的梳理。
“走吧，红枫还有些话要跟二丫头说，我们先出去。”白老看到白鹤的反应，心下了然。
出了彩眉居，天刚刚放晴，潮湿的初夏夜晚蝉鸣阵阵，白鹤提着油灯，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
路上不时有树上的积水落下的滴答声，乌云渐散，圆月低垂，挂在树梢上。
“焚珏那小子……山庄上的赌庄曾有一盘，就是赌他什么时候会把自己害死。”
白老像是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开口。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巨石入湖，砸出圈圈涟漪，白鹤身子一僵，佯装随意地开口。
“哦，还有这么回事？”
“那小子啊……”白老抬头看着明月，估摸着时间还很充足，也看出白鹤好奇但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询问，但就这蝉鸣，开始娓娓道来。
焚珏原来自然是不叫这个名字的，不过现在就姑且用这个代号来称呼他。
他从小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坏小子，性子孤僻冷漠，原本人们只是以为他缺少关爱和教导。
那是红枫的性子比现在更急一些，主动请命照顾小焚珏。
可是他后来的行为不禁让人怀疑，有些人是否真的是人之初，性本善。
最初的端倪还要从他六岁时说起。
焚珏脸上有着独特的胎记，加上他性子也不怎么讨喜，来历又不明，曾经被山下的孩子共同嘲笑和孤立。
他本人对此不屑一顾，但是他的态度反而让小混蛋更加恼火。
那些没轻没重的小混蛋应该说了很难听的脏话，让一直还算冷静的焚珏动怒了。
没有人知道，一个六岁的小孩，是怎么将三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小混蛋引上了山崖，最后将他们困在了洞穴之中。
事后他便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树梢上，一座便是三天，直到后来红枫找到了他。
那时候三个小混混死了一个，疯了一个，残了一个。
事后红枫曾回到焚珏藏匿自己的地方，她惊恐地发现那个位置，恰好可以听到山洞中的哭喊声，以及观察到下方搜救的人群。
红枫找小焚珏对质，焚珏一脸冷漠地跪在大堂上，什么都不说。
“你为什么要对那些男孩袖手旁观？”
“……”
“你到底在想什么？”
“……”
红枫气急想拿戒尺给他个记性，却看到了一双幽暗如深潭的眸子，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
历经生死的红枫愣住了，她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死寂的眸子，但是这出现在一个六岁的孩子身上实在是太违和了。
毕竟没有人知道焚珏在来山庄之前来自哪里，又经历了什么。
可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经历就算再复杂，也不至于会是这个样子。
红枫只是认为焚珏来到山庄前的生活太痛苦了，过些日子，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焚珏他就是对恐惧和道德十分的冷漠，他可以看着血肉模糊的伤者对自己苦苦哀求而无动于衷。
当有人发现他们的时候，伤者已经完全没有生气了。
“你为什么不喊人？”
“他伤势过重，没有回天之力了。”
“那你就看着他死去！”
年幼的焚珏歪着脑袋，开口：“可是你们说不能伤害他们，不然我当然可以早点结束他的痛苦。”
“你——你——疯子！”
红枫知道这件事后彻夜未眠，第二日前去内阁，说自己无法承担起焚珏的教导任务，自己能力尚浅，还请另寻高明。
就在那天，焚珏逃离了拾药山庄。
很难想象一个八岁的孩子——焚珏的表现总是很难让人联想起他的实际年龄——能逃出群山环绕的药谷。
白老不曾与焚珏直接接触过，他一度以为焚珏只是山庄的闲人编出来唬小孩的谣言。
当时山庄也派出了很多人搜寻焚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红枫哭红了眼睛，她说一定是焚珏都看到了，那孩子其实内心脆弱得要命，一定是觉山庄容不下自己才走的。
无论原因是什么，反正就没有人见过焚珏了。
直到五年后，风尘仆仆的焚珏再次敲响了山庄的大门。
那时山庄中跟焚珏有接触的人只有红枫，还有在彩眉居拜访的白途。
两人一起前去前厅，红枫一时没有认出焚珏，白途也完全没法将面前的男孩和传闻中的煞神相联系。
面前的男孩，穿着一袭黑衣，正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礼。
唯一跟传言对得上的便是脸上的胎记，但也不是什么阴阳脸，那左半脸的黑斑看起来像是一朵花，就是白途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种类。
眼中也不存在什么阴郁和冷漠，倒是有几分疲惫。
红枫不敢相信面前的男孩就是走失的焚珏，迟疑地开口。
“你是我的小焚珏吗？”
“红枫姑姑，晚辈回来晚了，还请赎罪。”
红枫失而复得的执起焚珏的手，喃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焚珏便这么回来了，没人问他在过去的五年里经历了什么，那一身手脚又是从哪学得。
本以为事情便这么过去了，焚珏也该结束他的流浪了。
没想到，这才是他离经叛道的开始。
没过多久他便主动离开药谷，说要四处历练，看看不同的山河景色。
他偶尔会向红枫寄一封信报备自己去了哪里，也表示自己还活着。
有时信上说自己去了南海，无边的潮水带来了彼岸的歌声，他说自己终有一日要去海的另一边看看。
有时信上说自己去了北境，遇上了很奇怪地人，身手甚至可以与自己有的一拼。
最近一次说自己和西域的商队一起去别国行商了，一去两三年，勿念。
他从不会在一个地方驻足太久，就像无根的枯草，风起云涌之时，远行的号角便吹响了。
焚珏也很少回山庄，即使回来也是休憩一两日便出发，像是很厌恶山庄一样。
也就是那时候山庄开始赌他什么时候会把自己害死。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小子四处走走，精神状态也好多了，至少看起来像个活人了，会跟着酒客一起捧腹大笑，会学着西边的奇淫巧技逗人开心。
既然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就是“离经叛道”那又如何。
白老讲完他的故事的时候，天边已经泛白，他倒置酒壶发现里面一滴酒都没有了，而白鹤也收拾好了东西。
“你觉得焚珏是个怎样的人呢？”
白鹤抬头，白老正好迎着光，有着刺目，忍不住双眼微眯。
“那不是我所能定义的，至少对我而言，他是我的光明。”
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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