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福一听，神色顿时认真了，走过去把她肩膀轻轻一按：“那晚上我给你扇扇子，行不？你不是说风扇吹得头疼，我手扇。”
安杰抬头看他，眼中那一点疲倦似乎被他这句朴实无华的话拂淡了几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要是能老实坐住不打呼噜，再扇我风，那倒比啥都强。”
江德福伸出三根手指发誓：“今晚不打，保证不打。你要听见了，明儿我洗你所有袜子。”
“得了吧，你洗袜子，袜子都能洗成一双短一双长。”
两人正笑着，江德花从外头端着一大碗切好的西瓜走进来，一边嚼着一块还带着籽的，一边瞧着江德福身上的新衣服，嘴巴一张，西瓜汁都快喷出来了：“哥，你这是被哪个媒婆忽悠了，穿成这样，是不是村口新来了个裁缝女儿？”
“去去去，别瞎说八道。”江德福摆手，“我这不就是穿穿新衣服透个气？”
江德花笑得前仰后合：“你就差往身上挂俩大红灯笼，说你要娶新娘了。”
“再说一句，你的晚饭自己做。”
江德花咧嘴一笑：“行，晚饭我做，但这事我要说给邻居张婶听听，看她信不信你要变洋气了。”
江德福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俩女人，摇头叹气，心里却透着一股踏实和暖意。新衣服虽只是一件，但这热热闹闹的笑语，把整个屋子都搅得亮堂堂的。他看着她们两个的模样，突然就想，再多几件新衣服，也不为过。
外头阳光洒在院子里，地上的猫在树荫下打滚，鸡舍边还传来“咯咯咯”的声音。风从窗户钻进来，把桌上的薄纸吹得一翻一翻的，空气中混合着瓜果香和洗衣皂的味道，像极了夏天本来的模样。
“我出去晃一圈，让这身衣裳透透风。”江德福拍拍胸口，准备出门。
“别回来一身汗，回来你还得自己洗。”安杰在后头补刀。
“那不行，这衣裳得细洗，我得留着过年穿。”
“你就装吧你。”
安杰看着他推门而出，背影在阳光下拉得老长，嘴角轻轻上扬了一点，然后弯腰收拾那只被踢歪的拖鞋，动作温柔细致。她没说出口的是——他这一身打扮，的确比从前更好看了，不光是衣服新了，人，也仿佛被这日子熨帖过似的，褶皱都少了。
午后的阳光被院中那株老杏树筛成一地碎金，斑斑驳驳地洒落在青石板地上，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杏香，混合着屋里飘出的清汤炖鸡味，整个世界都像被轻轻熨平了一样，柔软而温吞。江德福从菜园里摘了一小篮豌豆回来，推开院门，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安杰，而是坐在藤椅上的江德花——
只见她换了一身鲜红的棉布衫，头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左手握着一把蒲扇，右手举着筷子，正“咚咚咚”地敲着旧脸盆节奏打得欢快。而在脸盆旁，还放着两个空的瓷碗，她一边拍打一边唱着小调，声音婉转清亮，竟有几分舞台上唱山歌那味儿。
“嘀哩嘀哩嘀——山那边的野花开呀开，妹子挑着水呀路上来——”
江德福脚步顿了一下，站在门口愣愣看着，只觉这妹子今日怎的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双平日里总是急吼吼的眼睛，今日却灵动得像秋水。
“哟，江德花，你唱上头啦？什么风把你吹得这么雅致？”他嗓门不高，带着笑意，脚下却没有立刻过去。
江德花一听哥哥来了，顿时眉开眼笑地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打击乐器”放到桌上，眼珠一转，扬着下巴：“哥，你来得正好，我这叫才艺展示，今天你得当观众。”
江德福一边把手里的豌豆放下，一边啧了一声：“才艺展示？你是要吓我一跳啊？赶紧的，来一个像样的。”
江德花没理他调侃，反倒是转身从屋里捧出个破旧的小木箱，神神秘秘地打开，竟拿出一只旧口琴来。那口琴边缘己经泛黄，有几个小口子，像是被岁月咬了一口又一口，但她捧着那口琴的神情却认真极了，像握着件宝贝。
“还记得这口琴吧？是你当年用烟叶换来的。”江德花抬眼看着他，脸上浮起一点骄傲。
江德福一愣，脑海中猛然浮现出许多年前的那个黄昏——他背着军用包从镇上回来，一路灰头土脸地进了院子，却硬是从上衣里摸出这只小口琴，递给年幼的江德花，她高兴得在地上连蹦了好几圈。那时他只觉得这事寻常，如今再看她眼神里的光亮，竟有些哽在喉间。
“你这口琴还能吹响？”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狐疑。
“你听着就是了！”江德花嘟起嘴唇，凑到口琴前轻轻一吹，清脆的音符就像山间泉水一样流泻出来，起初缓慢低沉，似是林间的风吟，慢慢节奏欢快，转成了熟悉的《茉莉花》旋律，竟然吹得有模有样，连鸡窝里的老母鸡都停下了咕咕声，探头往这边看。
江德福眨巴了几下眼，忍不住点头：“诶，还真成气候了，你这是哪儿学的？”
江德花把琴收起，眼中亮晶晶的：“这几年闲着没事儿，就偷偷练呗，原来你总说我一唱歌就像鸭子下水，现在你得认了吧？”
江德福嘿嘿一笑，不再挤兑她，反倒认真地点点头：“行，江家祖传手艺要断不了后继有人。”
安杰此时也从厨房走了出来，听着院中一片和乐，脸上不觉也染上笑意。她手里还拿着一只热着的茶壶，一边倒水一边道：“德花这手艺不错，比你哥那年吹唢呐强多了。”
“他吹唢呐那会儿啊，连狗都嫌弃，”江德花抢过话头，“一吹狗就跑，连我都想搬家！”
江德福一拍大腿：“你行你上啊，当年要不是我吹唢呐，你能吃上喜糖？”
安杰笑着摇头，转身去厨房继续忙活，那嘴角的弧度却悄悄地一首没放下。
院子里的风拂过老杏树，树叶沙沙响，几只麻雀从树枝间跳跃下来，落在院角水缸旁，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江德花得意地坐回椅子上，仰头看着天，晃着脚，像是正等着下一个赞美落到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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