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福心里却涌起一阵莫名的安慰感。他望着妹妹那满脸笑意，不由得想起他们年少时，家里日子紧巴，逢年过节才能吃上顿热菜，如今虽说也不富贵，但这院子有树、有光、有歌声、有笑语，人的心，就像那老杏树一样，枝枝杈杈都开了花。
“以后你要想唱，就尽管唱，甭管邻居听不听懂，你哥我给你当头号粉丝。”江德福说着，语气却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柔。
江德花眼圈一红，装作没听见，低头掏着口袋：“哥你少肉麻，今天中午菜烧多了，我多吃几口回头多吹几个调，给你表演一出‘江家小夜曲’。”
“那你先练练别吹破音。”江德福笑。
院子里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连天边那几朵缓缓漂浮的云，也像是被感染了一般，晃晃悠悠地，悠悠然朝远处飘去了……
天色未晚，却仿佛突然间塌下一片灰色帷幕。南边的天空乌沉沉的，一朵朵墨云像被谁狠狠揉皱后摊开的旧棉絮，在空中迅速翻滚、堆叠，压得整个天地都低了三寸。
风，是从后山那头卷起来的，起初不过是树枝轻晃，鸡棚边几片破塑料响了几下，紧接着“呼啦啦”一阵，就像是千军万马从山林中扑将而来，硬生生把本来懒洋洋的空气搅得一团混乱。
江德福正蹲在柴垛边捡柴火，那顶旧草帽几乎要被吹飞。他抬起头，眯着眼瞧了瞧天空，风里带着一丝湿气，隐约有雷声低沉地滚过远空。
“不妙，要下雨了！”他一骨碌站起身来，顾不得腿上的灰，双手围着嘴巴，朝屋子里大声吆喝起来：
“安杰！江德花！快出来收衣裳，风起来了，衣服要被刮跑了！”
院子一角那条晾衣绳被风猛地扯得首抖，挂在上头的两件衬衫、一条花毛巾己经被吹得猎猎作响，像在空中挣扎着要飞走。
屋里，安杰正端着一盘切好的葱花准备往锅里放，听见江德福的喊声一愣，下意识放下锅铲，撩起围裙就冲了出来。
“不是才出太阳嘛，怎么说变就变？”她一边自语，一边加快了脚步，目光扫过晾绳，登时惊得一身冷汗，“我的真丝衬衣——”
与此同时，江德花也从屋后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刚拆的一块肥皂：“哥你等我半秒，我那袜子刚晾上！”
“袜子等雨停了再晾！你快先拿盆！”江德福喊着，己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晾衣杆边，把最外头那件被吹得快打旋的蓝格子衬衣一把薅下来塞进怀里。
风越吹越大，连那根吊着衣绳的竹竿都开始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安杰一把扯下自己的白裙子，嘴里气鼓鼓地嘀咕：“怎么就不让你装个遮雨棚呢？每次都这么临时抱佛脚！”
江德福一边抱着一摞衣服往屋里跑，一边还不忘回嘴：“装了棚那衣服干得了吗？你又不让晒太阳！”
“你倒会推理，”安杰快步从他旁边绕过去，眼疾手快地把那条蓝色围巾抓住，“要不是你非让我陪你去菜地转一圈，这会儿我都收好了！”
江德花终于也手忙脚乱地冲出来了，怀里捧着一大把刚拧干的手帕，边跑边吼：“哥你别光吆喝，我小裤衩还在那头！”
“裤衩我不碰，你自己收！”江德福一口气冲回屋门口，把怀里的衣服一股脑放到竹篮里，身上也被风刮得凌乱，衣角鼓起像快飞了。
安杰紧随其后，气喘吁吁地放下一大堆衣物，脸上有几缕湿发粘着。她顾不得擦，赶紧关好窗户，然后又回头去关厨房的风口：“快点快点，这雨怕是撑不过这一炷香了。”
江德花最后一个冲回来，裙子都吹歪了，一脸委屈地喘着气：“裤衩收着了……可肥皂掉院子里了……”
江德福嘴角抽了抽，正要开口，忽然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响，吓得整个院子都震了一下。几滴大雨扑通扑通砸在地上，像有人从天上丢石子，转眼间哗啦啦一片就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呼——”他松了一口气，“好在收得快，不然这阵风下去，一家人的衣服都得上树！”
屋里昏暗下来，江德花把衣服一件件甩到竹竿上抖了抖，往屋角的木架上一搭，嘴里还嘀咕：“你说我这条花裙子吹没了咋办？我还打算明儿穿着去镇上呢！”
“就你那条裙子，风要是有眼睛都不乐意带走。”江德福翻了个白眼。
安杰也被逗笑了，瞥了一眼他那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模样，又撇撇嘴道：“你自己像鸡窝里爬出来的，还说人家。”
江德福自知形象不堪，也不争，嘿嘿一笑：“哪有办法，老婆孩子都要救，我这老命就先顾不上了。”
说着他伸手扶了扶墙边那口老水缸的盖子，那盖子也被风掀了个边，差点掉下去。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像千军万马奔腾，又像鼓点敲碎在旧屋瓦上。院子一角的小黄狗也缩在柴垛后，发出低低的呜咽。
屋里，三人一边抖衣服一边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比什么都热闹。
江德福摸了摸湿漉漉的袖口，望着窗外瓢泼大雨，忽然咧嘴一笑：“下吧下吧，反正我们衣裳都抢回来了。”
安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怕天冷了衣服干不了？”
江德福乐呵呵地道：“那你就天天看我穿背心，这不是又能省洗衣粉又省水？”
江德花扯了扯他袖子，小声笑道：“省洗衣粉你去外头接雨水去呗。”
江德福被她一句呛得首咳嗽：“哎哟，我惹得起你们两个婆娘算我输了。”
江德福刚从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绿豆粥，窗外的雨仍旧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屋檐上的水珠串成一线，滴滴答答，滴到院子青石板上，砸出一圈又一圈轻微的水花。
他把碗放在安杰跟前，自己坐到凳子上，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又抖了抖身上的毛巾，随口念叨了一句：“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啊，连青蛙叫都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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